第9章 房东
没费太大周折，我在人迹稀少的大商场里找到了手机店，里面坐着两个男子，一个是年轻帅气的西人，一个是华裔面孔的中年人。找华人没错，“您好先生，请问您手机怎么卖？”华裔中年人面带难色地看着我。“您好，请问您店里的手机怎么卖？”有了上回花店的经验，我用粤语重复了一遍。这回他好像听懂了，用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唔——识——讲——中——文。”然后用流利的英文回答说：“抱歉，我在温哥华出生长大，会听一点粤语，但不会说。”他指了指旁边的帅哥，“他会说中文。”
就当我瞪大眼睛努力消化他说话意思的时候，西人男子朝我走过来：“有什么可以帮您吗，小姐？”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你怎么会说中文？还说得那么好？”
“我叫乔治，在北京语言学院学过几年中文，很高兴认识您，有什么可以帮您吗？”乔治伸出手，还没从吃惊中反应过来的我，也伸出手去。“你好乔治，我叫王茜，刚来温哥华，想买个手机。”能说中文实在太好了，温哥华这个城市，居然连西人都会中文，实在神奇。
乔治热情地同我介绍了不同类型的手机和计划，最后我选定了最便宜的，一个诺基亚的翻盖手机，深蓝色，小巧秀气，花了500大元加币，我心疼不已。可一想到没有手机怎么找工作，心里又释怀了。
在商场里买了三份中文报纸，《星岛日报》《明报》和《世界日报》。林伯母告诉我，中文报纸里有招工版，很多招工信息。在一家华人面包店的门口，看到一个报架，上面写着“免费”两个字，便硬着头皮走进店里问店员，那报架上的中文报纸是不是免费的。店员点点头，我开心地拿了一份，上面写着《华人报》。面包店里香气逼人，菠萝包，红豆包，鸡尾包，蒜蓉包，三角形蛋糕，黑森林蛋糕，栗子蛋糕林林总总，色香味俱全，我忽然有点饿，可一想刚才花出去的500大元，荷包瘪瘪塌塌，便使劲咽了咽口水，拿完免费报纸拔腿就走。
回到家翻开报纸一行行仔细看招聘广告。我的中文程度再佳，也扛不住整版整版的繁体字，看得我头大。不仅字体需要连蒙带猜，报纸居然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这不是在看古文天书吗？为了生计，我必须马上熟悉中文繁体字，熟悉阅读方法，不然万一漏掉什么重要机会就不好了。
看到很多需要发简历的招工广告，猛然才想起来，电脑还没买，那必须得靠林力了。一想到又要花出去两千大洋，我的心又疼起来。
林力平时很闲，除了给蒋帆准备午餐饭盒和晚饭，基本都赋闲在家。一听说我需要买电脑，便开车来接我出去。
“我说王茜，你不如买部二手电脑吧，这样便宜很多，反正你也不需要很多功能。”
“那可不行，电脑那玩意，我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买个旧的回家，万一不好使，浪费钱还不说，耽误我找工大计，算了，就买个新的。”
林力看说不动我，把我带到一个大型电器店，加拿大本地品牌Future Shop，翻译成中文就是未来商店，那是一个电器大卖场。在林力的帮助下，我终于没有超支，控制在加币两千大元以下，既买了台式电脑，还配上了打印扫描传真机。那个巨大纸壳被我们扛回家的时候，林伯母便眉头紧皱，“王小姐，你买了什么东西？那么大的一件！你的房间怎么放得下？”说完还瞪了林力一眼，一脸的无可奈何。
“伯母，这就是外包装看着吓人，其实里面没多大，这是我刚买回来的电脑，找工作用的，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没有它，我没法找工，那就没法生存下去。”我擦了擦汗，一边大喘气一边同她解释。“一会我拜托林力把纸壳拿到外面去扔，不占您家的地方好吗？谢谢伯母。”
林伯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再说什么下楼去了。临走飘来一句话：“王小姐，厕所使用时间不要太长啊，里面那么闷，别闷坏了。”
我愕然：“林伯母，我没用很久啊！”脸也涨红了，好像是被捉了现行的贼，“林力，我真没有！”
“王茜，伯母她要求很严，我知道她有洁癖，你就多担待。”他安慰我，“来来来，咱们把电脑拆箱安装起来，有了电脑，你就有了希望！”林力成功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迫不及待地拆箱了，好像拆开了希望，但愿希望不要像垫电脑的泡沫薄膜那样，苍白无力。
电脑安装好后，我没招呼林力吃饭，他赶着回家做饭。抵达那天蒋帆亲自下厨，实属难得一见，一般情况下，都是林力做饭，经过半年多的训练，他已经从一开始切土豆切成手指那般粗，到现在可以熟练地把土豆切成细如发丝，从只会烧西红柿炒鸡蛋到色香味样样俱全。
打开电脑，打开网络，想象自己已经打开希望之门，若干自己完全可以胜任的职位摆在面前，只要去申请就行。摊开好几份中文报纸，从办公室助理，行政助理，到销售经理，市场部经理，只要在职业生涯中涉及的职位，我用红色圆珠笔圈起来，一一发出简历，仿佛美妙前程触手可及。
最后在《华人报》的招聘栏看到一个职位觉得很有意思，我从来没有任何经验，但神差鬼使般，这个职位吸引了我的眼球，让我呆呆地看了好久。
“《华人报》诚招中文编辑。过硬的文字功底，爱好文学，喜欢动笔，超强的反应能力，流利中英文，会粤语者优先。”我在心里反复念了好几遍这个招工广告，居然升起了去应聘的念头，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因为我完全没有经验，甚至从未涉足过传媒专业，别人又怎么会考虑我呢？
夜色越来越浓，温哥华的冬天，下午四点多，天就开始暗下来，时不时还伴随着斜风和雨滴。雨滴打在窗户上，滴滴答答，像鼓点一样强劲有力，屋里渐渐冷起来，我向门口的调节暖气开关看了看，开关被关上了，难怪那么冷。刚才刚搬完电脑不觉得，现在，汗水干了，一阵阵寒意接踵而来，我跑到门口打开了暖气，不一会就听到有暖风“呼呼呼呼”从出风口吹出来，那股暖流吹得人舒服极了，广州的冬天那么冷，要有这样的暖气就好了。
正在我伏案猛发简历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猛烈敲门声，“王小姐！王小姐！”声音急促而尖锐，不好，不知又做错什么事了。我像弹簧一样从冰冷的塑料椅上弹起来，三步做一大步地跨到门边，一打开门，林伯母黑沉沉的脸拉得老长。“伯母，请问什么事？”满脸堆笑也没换来她的脸色回暖。
“你怎么一回来就开暖气？而且一开就开那么大，暖风不把你的头吹疼吗？现在又不冷，我们一般就是在睡觉的时候才开暖气，你看看你，穿这么少，当然冷了！”伯母穿着一件旧的深蓝色薄羽绒，我穿着一件薄款长袖毛衣，的确是我穿少了。她一边说一边去查温度计被我调到了几度。“哎呀，你居然把温度调到25度了，太热了！不一小会你就要出汗了。快，调到20度。”伯母小心翼翼地转着温度按钮，调回二十度，还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二十度后，“二十度的室温刚好合适，太热了反而容易感冒。记住了吗？”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伯母一走，我赶紧从皮箱里找了一件厚毛衣出来，换下了薄毛衣。
加拿大人喜欢早上洗澡，为了显示自己快速融入本地社会，我从抵达的第三天起，也学习早上洗澡，虽然心里一直嘀咕，出门一天回来，又脏又有味道，反而不洗澡，晚上直接睡觉，真是很不习惯。如果早上洗澡加洗头只有十分钟，那我还是趁早把长发剪短，一来剪发很贵，女生一般剪发都要18元加币，还没有什么造型，另外还要付税和小费；二来短发洗澡洗头加在一起的时间可以控制在十分钟内，基本是军事化作风。伯母也是梳短发，即使头发长了，都自己剪，包括刘海。加拿大真是历练人的好地方，原来热衷于下馆子的，变成了大厨和厨娘；原来频频出入美发沙龙的，变成了美发师；原来家里有保姆的，自己变成了保姆。不逼自己一下，都不知道原来人的潜能是无穷的。
为了改善生活，我从华人超市买回来了一个砂锅，妈妈帮我准备的很多厨具还在海上漂，据说一般要漂上三个月。好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我决定不能亏待自己，不然还没等到面试就已经面黄肌瘦了。很多女孩都是化悲痛为食量，我也不例外。每天机械地发简历，起码100封一天，发了快一周，一个面试都没有，招聘电话倒是接过几个，“你好啊！我是王茜，刚到温哥华，我对您公司的职位很感兴趣”。很多时候电话面试官的语速飞快，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让人家重复问题，好像显得我的英文很烂，其实我的英文听说水平的确不怎样，加上一紧张，常常回答不上问题来，脸被憋得通红，那是夹杂着气愤，痛恨，着急和沮丧各种情绪的混合体。
第一个星期的挫败，全让我发泄在购买砂锅上。看着砂锅，脑海里全是牛肉丸粉丝和白菜炖在一起的美味，几天没有油水的微波炉加热餐让我格外想念一切美食。谁知买回去竟掀起风波。
“谁让你买砂锅回来的？”林伯母的脸毫无例外的阴沉。“你知道炖砂锅需要多少煤气吗？这种既耗时又耗工夫的事情，不适合你这样的单身。”
单身怎么了？单身也要吃饭啊！我咬着下唇，尽量不提高音量：“伯母，我一个星期就做两次饭，周六和周日，就算是改善生活，不能煮点好吃的吗？我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饭菜，行吗？吃一周的微波食品，胃都吃疼了。”人在屋檐下，是要低头的，但是，如果连基本的生存条件都没有了，千里迢迢跑到加拿大，还有什么意义？
伯母很想发作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黑着脸大力拉开餐椅，坐在餐桌边摘西兰花，一边摘一边骂儿子：“一回家也不懂得做功课，就知道戴着耳机听什么摇滚乐。听那些没用的东西，浪费时间！”小儿子原本戴着耳机坐在餐桌边听音乐，经不住她唠叨，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了。她看到儿子不理自己，更来气了，后来居然气到打电话到香港，絮絮叨叨地同老公投诉，说什么儿子难教，不听话不写作业，爸爸不在身边不行，青春期的叛逆总令她血压升高。
我抱着浅黄色的砂锅慢慢地上楼，不想听她像祥林嫂般重复又重复。爬楼梯的脚很重，本来很生气很委屈，本来很想大发一轮脾气发泄一下，可听到她低沉的声音向老公诉苦，我忽然很同情她，大女儿不住在家里，她一个人要抚养两个青春期的孩子，压力一定很大。关上门，我抱着砂锅站在窗前，特别喜欢看夜的模样，深邃而安宁。看着树枝上零落的树叶，起风的时候从枝头跳到窗上，又落在地下，我的心也随着树叶飞舞。
是不是该考虑搬家？找工不顺，我只要在家里，伯母总能找到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很少见到她的笑容，那种压抑让本来就郁闷的气氛更加沉重。
暗下了决心，只要一找到工作，我就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