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飞龙在天之疏勒夫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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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盘橐城城头的狼烟尚未散尽,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在灰暗的天幕下肆意翻腾。西域军司马班超紧握着断裂的弓弦,血迹顺着虎口缓缓渗入缴获的匈奴人的狼头旗,那旗帜上的狼首仿佛还在狰狞咆哮。
他望着面前被俘的那一群垂头丧气的匈奴汗国将士,刀刃上的血珠一滴一滴地滴在沙地上,迅速凝成褐斑,似是岁月刻下的残酷印记。班超默默沉思,眼神深邃如渊,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接下来的局势。
锐士田虑扯下衣襟,小心翼翼地为上司班超包扎伤口。此时,忽闻城下传来一阵阵驼铃的脆响,那声音清脆悦耳,却在这紧张的氛围中透着一丝诡异。田虑禁不住停下包扎,警觉地走下城楼查看。
疏勒城外的胡杨林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是无数幽灵在低语。三十匹白骆驼,驮着青玉箱笼,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来。为首的素衣女子腕间铜铃与箭矢同鸣,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是命运的召唤。
“疏勒王阿依慕忠之妹阿依慕,代兄犒军。”阿依慕的汉话带着昆仑山泉的清冽,从远处传来。素纱面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颌处新月状疤痕,越发显出她动人心魄的容颜,身姿婀娜多姿,宛如一朵在沙漠中绽放的雪莲。
田虑匆匆走回城头,对着班超,附耳低语道:“司马大人,疏勒王忠派遣他的王妹阿依慕,送来十车玉石,还有犒军酒肉。我们是否收下?”
随着田虑的报告,美丽动人的阿依慕,已经走到了班超身旁。班超注意到阿依慕腰间短剑的吞口纹样,竟与三日前截获的匈奴密令上的印鉴花纹,十分相似,心内一惊,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石,泛起层层涟漪。
假司马徐干上前,查验疏勒王阿依慕忠的礼单。突然,他发现装葡萄酒的陶瓮封泥上竟然掺着一层金砂,顿时警觉起来,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疏勒王好大的手笔!竟然舍得送如此的重礼!司马大人,蛮夷狡诈,阴晴不定,大人可要当心,不要中了蛮夷阴谋诡计,让蛮夷小看了我们。”
从事甘英也压低声音,提醒班超道:
“假司马所言甚是!听闻此女当年,曾手刃龟兹王的求亲使,作风剽悍,司马大人可不要落入陷阱。”
阿依慕从吏士的谈话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两人话音未落,阿依慕突然拔剑,剑光如电,劈开礼品宝箱。锦缎裂处,三百枚淬毒箭镞,寒光凛凛,如毒蛇的獠牙,展现眼前。
“听闻汉军勇士善用连弩,特赠送如此利器。”她剑尖挑起染血的匈奴旌旗的碎片,“不知勇士们可缺淬火之匠,可否试试这淬毒箭镞,是否锋利?”
班超的瞳孔骤缩,心里一震,阿依慕豪迈不羁的本性,多像少年时代的自己。阿依慕的帷幔缓缓掀起,班超瞥见阿依慕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熠熠闪光,那是疏勒王族特有的瞳色,敬慕之意,油然而生。
阿依慕捧着羊脂玉匣,匣中金丝锦缎上躺着一枚断裂的青铜箭镞,正是三日前射穿匈奴军队军旗的那支断箭。
“汉使大人以箭定乾坤,”阿依慕用生涩的汉话说道,“疏勒女子以箭为信,愿意与汉使共保疏勒安宁,不知道汉使大人是否有意?”
班超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豪迈: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临阵杀敌,保疏勒平安无事,乃汉使本职,班超岂敢退缩不前,畏手畏脚呢?
多谢疏勒王慷慨大方,赠送如此重礼!犒军酒肉,弓弩利箭,我们收下。玉石太过珍贵,请王妹带回王城,替本使多多问候大王,多谢大王厚意,班超心领了!”
2
疏勒王城,王宫大殿宛如一颗镶嵌在西域大地上的璀璨明珠,散发着神秘而庄重的气息。
大殿之内,灯火辉煌,疏勒王阿依慕忠高举牛角杯,杯中美酒在烛光下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他满脸笑意,将酒杯高高举过头顶,朝着西域司马班超一行人频频敬酒,那豪爽的姿态尽显西域男儿的热情。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疏勒王阿依慕忠在酒酣耳热之际,突然迈着大步走到班超身边。他目光直率,毫无遮掩,向班超真诚致意道:
“汉使大人,您战功赫赫,威震西域,小王对您仰慕已久,一直渴望能与您攀上亲缘,有更深的亲近。
今日良辰吉时,小王冒昧一问,王妹不幸遭龟兹厄运,被囚多年,耽误了大好青春。幸得皇天庇佑,汉使英雄救美,王妹才遇难成祥,得遇您这样的英雄豪杰。
本王听闻,汉使您孤身一人,而王妹也恰逢单身,您二人堪称才子佳人,一对璧人,实乃天作之合。您转战海外,以军营为家,难道就不需有人为您缝补战袍吗?”
疏勒王话音刚落,满座的疏勒贵族们仿佛心有灵犀,瞬间会意,纷纷大笑起来,随声附和,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欢快与期待。
班超正欲开口推辞,却见王妹阿依慕莲步轻移,走上前来。她解下腰间的皮囊,轻轻一倒,三十六枚染血的铜钱滚落在地。
班超定睛一看,这正是他上月散给阵亡的蛮汉将士家属的抚恤钱。阿依慕微微低头,指尖轻轻抚过铜钱上的刀痕,缓缓说道:
“汉使大人安定西域诸国的仁德,早已随着商队传遍了天山南北。但仁德需有铠甲护持,需有人心拥戴,需众庶支持。”
说罢,阿依慕突然扯开衣袖,露出臂弯处那触目惊心的龟兹烙铁留下的疤痕。火光摇曳中,班超清晰地看见她手腕上系着的半截汉式剑穗,那正是自己在鄯善之战中遗失的旧物。
阿依慕抬起头,目光坚定而炽热,说道:
“小女愿同汉使一道,成就安定西域诸国的大业。汉使大人,您愿意促成小女的心愿吗?”
班超心中对阿依慕的爱慕之情,早已如种子般深埋心底。
此刻,听了阿依慕这番深情的话语,他顿时脸红透顶,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既有羞涩,又有欢喜。他心中哪里能够忍心拒绝这份深情呢?
于是,他直率坦诚,对着疏勒王阿依慕忠和阿依慕兄妹许诺道:
“王妹青春年少,美丽动人,我见犹怜。只要大王兄妹不嫌弃班某老迈无能,耽误小妹的美丽青春,班某敢不从命!”
此言一出,全场欢呼雷动。
汉蛮将士、疏勒贵族、大臣将领们纷纷起哄,大声叫好。
那声音如汹涌的潮水,冲破了大殿的束缚,在疏勒王城的夜空中久久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即将开启的传奇佳话。
3
疏勒王宫的织房,氤氲着细密的水汽,似一层薄纱,朦胧了众人的眉眼。阿依慕一袭素纱裙裾,在织机前轻盈穿梭,她素手如蝶,将红柳枝枝条巧妙编织成条框形状,用以制作防弓箭的盾牌,动作娴熟而优雅。
吏士田虑、假司马徐干、从事甘英、锐士田坎等汉军将领围在一旁,目光中满是新奇,专注地学着她的手法。
班超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凝视着阿依慕。那穿梭的素手,竟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建初三年的洛阳东观。
彼时,他协助兄长班固校勘典籍,一卷卷竹简排列整齐,如这织机上的经纬,纵横有序。刹那间,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使节大人可知疏勒女儿如何择婿?”疏勒王阿依慕忠大步流星走来,将牛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声音洪亮,重提酒宴上的话题,“要能在织机前坐满三炷香时间。使节大人乃英雄豪杰,动如脱兔,能否静若处子,坐满这三炷香呢?”
帐内顿时哄笑一片。
阿依慕柳眉微蹙,突然扯断织机的纬线,织机发出裂帛之音,似是她的不满。
“王兄休要玩笑,莫要羞辱汉使,触怒了他。三年前龟兹王子碰翻织机,我断其一指,难道王兄忘了吗?莫因这儿女之事,让两国再生隔阂!”
班超大笑起来,朗声道:
“多谢公主美意,班某入乡随俗,自当听从大王差遣。诸君且看,我能否耐住这寂寞,坐满三炷香时间。”
阿依慕闻言,暗自欣喜。
说罢,班超解下佩刀,端坐在织机前,玄甲压得檀木机架吱呀作响。
三炷香灰坠落,班超竟用断弦续上纬线,以骆驼绒纺线,织就了半幅汉式云纹。阿依慕轻轻抚摸着凹凸的纹路,眼中满是惊喜与仰慕,默默收下这半幅云纹,轻声问道:
“想不到汉使大人深藏不露,竟然有如此高超的纺织技艺。汉使大人无师自通,真是天才。请问汉使大人,如此高超技艺,究竟从何而来?”
班超红着脸,道出幼时家贫,随母学艺维生的往事,回答阿依慕道:
“雕虫小技,让大王和王妹见笑了!班超也是凡人,生活所迫而已,哪里会无师自通,称什么天才呢?
不瞒大王,班超幼时,家庭贫困,读书之余,不得不跟着慈母,学习纺织等诸多技艺,以此维生。
不想今日,居然派上用场,皇天有眼,岂不是天意吗?”
疏勒王阿依慕忠君臣听闻,皆诧异惊叹,愈发觉得这桩婚事,乃是天作之合,上天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