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手起刀落
韩续忽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天，肯定是黑了。
但不知为何，在他眼里似乎又没全黑。
借助月光，他依旧能看的很远。
而伴随着他的心念一起，体内血液又开始加速流动后，只感觉这世界又亮了起来。
远方的莽江明明已经陷入黑夜，但在他眼里，却还是能看清轮廓。河水的黑，和夜晚的黑竟然还有所区别……
这让他有些意外。
练皮竟然还有这种好处？
正想着，他便再次感觉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悄然袭来，让他的精神有些警觉……可体内的热流却如同巨兽翻身一般，在他的体内翻滚了一下后，那股寒意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个夜，不冷了。
这热流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有些不解，可就在这时，却听到了烽燧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外……外面是谁！？”
韩续这才注意到，烽燧的入口不知何时被一个刚好和洞口轮廓差不多的木门给遮掩上了。
于是，他应了一声：
“是我。”
说着推开了木门，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挤在那所谓的武神君神像前缩成了一团的几个人。
包括范二在内，所有人都手里拿着刀，可手里的家伙事却似乎没法带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安全感，这会儿正惴惴不安的望着韩续。
韩续随手关上了门，来到了他们面前后，发现武神君的香炉里已经点上了香。
这香气……和自己那块令牌类似，但似乎要粗劣一些。
他暂时没管，而是自顾自的拿起了陶罐，喝了几口水后，说道：
“这些阴魂会在什么时候来？”
“回什长。”
孙德全抓着手里的刀快速回道：
“随时都会来，随时都会走。对这些阴魂厉鬼来讲，咱们便是待宰的牛羊，它们隔老远都能感应到咱们……”
听到这个形容，韩续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讥讽，也无有嗤笑，而是把长凳拉离了饭桌，横到了众人面前。
走到长凳旁边后，他看着众人问道：
“我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尔等么？”
几个人纷纷一愣，似乎有些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见状，韩续也没继续说什么，直接转过了身，背对他们与身后的武神君泥塑，正对烽燧门口。大马金刀的往凳子上一坐，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杵。
不动如山。
“我是什长，尔等皆是我手下兵卒。不管什么孤魂野鬼，若想害我同袍，先跨过我的尸体。”
“……”
“……”
“……”
众人皆是一愣。
不自觉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背影上。
一时间虽然无人说话，可这群不管是因为什么，手上沾染了人命的罪囚眼里都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铮”的一声，范二抽出了手中的刀。
他的身子有些瘦弱，在面对韩续时，总会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可这会儿那种表情却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辣。
虽无言，可当众人看到了他的表情后，先是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无论是那刘三阳，还是孙德全，亦或者是其他人……
“铮！！”
抽刀出鞘之声响起。
“早就该死了！怕什么！一群孤魂野鬼！若敢来……再杀他们一次！什长，若能活过今夜，俺刘三阳对什长马首是瞻！”
刘三阳的话语声响起。
整个烽燧内逐渐弥漫开了一股杀气。
“我也是！”
“一样！”
“唯什长马首是瞻！”
狠辣中带着几分决绝的声音各色升腾，而背对他们的韩续嘴角轻轻上扬。
当老大的，有时候需要小弟为老大顶锅。但该老大站出来的时候，一定不能退缩。
恩威并施，才能收买人心。
这点，他很会。
而听着后面的动静，他知道，至少在今夜之后，若能活，烽燧会在一段时间里不会存在第二种声音了。
至于今夜能不能活……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逐渐攥紧了刀柄。
体内的气血沿着血管逐渐开始加压，沸腾。而身上那一丝寒意也再次袭来，但转眼间就被体内的热流翻滚给冲散的无影无踪。
可和刚才不同，这寒意刚被驱散，便再次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攀附了上来。
滑腻腻的，如同一条冰冷的舌头，在舔舐着韩续的脸颊。
他眼睛眯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烽燧内除了蜡烛偶尔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外，再无其他。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可那股冰冷的感觉却逐渐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盘旋不散。
这时，一声惊呼从后背响起：
“窗……窗户！”
韩续目光如电，瞬间看向了一个方向。只见一张满是燎泡的脸，出现在烽燧的一处瞭望口，那满是脓水流淌的眼睛里全是怨毒，死死的正盯着他！
正是白日和自己发生了冲突，被自己一刀割喉的那个汉子！
他脸上的火泡还流着浓汁，头发似乎被火烧过，全部都卷曲在一起，贴在头皮上，身上的肉一块红，一块黑，一块黄……而发现韩续正在看着自己后，它似乎确认了目标，恶毒的看了一眼韩续就直接从窗口处离开了。
“是张癞子！！！”
范二的声音满是惊慌：
“他……他不是被咱们烧掉了么！……你们他娘的没把他烧干净！”
原来那汉子叫张癞子。
韩续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眼睛眯了起来。
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很多人。
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哭嚎声：
“我好惨啊……”
“呜呜呜呜，为什么我会死在这里……”
“吃！吃了你们！！！”
“桀桀桀……”
听到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后，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而就在这时，烽燧内响起了一声冷哼：
“哼！”
“铮！”
韩续抽刀出鞘，目光锁定在烽燧入口处的木门处，直接站了起来。
体内的热流逐渐开始暴躁，他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红如恶鬼，体内的血气感应到了他的那股愤怒后，如同洪流一般开始在血管里冲撞，暴躁的情绪驱赶着他生出了一股直接出去把所有“东西”砍杀殆尽的冲动。
但他没动。
也无需动。
因为……这些东西已经到了门口。
“嗙！”的一声，木门发出了重重的撞击声，直接被撞开，本来就没有固定的门板直奔韩续面门。
可下一秒，刀光在烛火中闪过一道阴影。
如同黄油遇到了热刀，被切开了两半。
后面的刘三阳本能横刀在前，被那半截门板在刀上一砸，发出了一声痛哼。
韩续没回头，而是看着站在门口的张癞子，一声冷笑：
“怎么？还想死第二次？”
张癞子没有回应。
只是继续用怨毒的眼睛盯着韩续。
是人，非人。可冤有头债有主，白日被杀的怨念，在死后哪怕全身都被烧焦后，却依旧残留着复仇的心愿，要化作厉鬼找到债主。
可偏偏……刚才那一刀，却让它有种本能的忌惮，一时间停滞不前，不知该进该退。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外面的黑暗中，那不停蠕动的阴影。
张癞子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白日那些死去的守军同样浑身燎泡，焦黑，皮开肉绽，衣带粘连着黑漆漆的皮肉……一群行尸依旧朝着前面拱。
本来还犹豫不决的张癞子就这么被推着，走进了烽燧的通道。而当它被推进通道开始，刚才的忌惮本能便化作了对复仇、血肉的渴望，他张开了有着无数细密燎泡在周围的大嘴，一瘸一拐，狰狞的朝着韩续扑了过来。
“啊！！！！”
韩续身后，不知何人发出了一声尖叫。
但韩续没管，只是看着那趔趄朝着自己扑过来的“东西”。
如果说白天的张癞子还能带给他一阵压力，可此时此刻的这“东西”……
除了力气大一些外，简直弱的可怜！
看着对方奔跑的模样，韩续二话不说，迎步向前，手里的刀便是一计下劈！
破阵八刀中的第一式，也是他用的最顺手的一式！
当手里的刀劈下的那一刻，气血在他的血管里疯狂咆哮，心率激增，那无穷的气力化作了如同实质的血芒，自体内延伸到了长刀上，对着眼前之物，砍了过去！
而张癞子似乎也没了白天的机敏，如今的它更像是一个只知道凭借本能的“东西”，面对这一刀，它本能的停住了脚步，可却被身后的“同伴”挤着没退回来，然后……
“唰！”
血红色的刀芒直接自右肩斜下，没有任何阻挡的就切开了它的半截身子。
一刀两断！
简直毫无压力。
而当身子被切开的一刹那，那双怨毒的眸子立刻暗淡了下来，化作了一片死人的灰白，整个“人”都不动了。
韩续身后，所有人本来还带着恐惧的看着前面什长为自己拼杀。
可当看到了刀上那一层血芒时，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看着他跟砍瓜切菜一样，一刀就把张癞子腰斩后，反应最快的范二立刻神色一喜：
“是血气！！！！什长有血气！！！！！咱们有救了！！！”
他的话就像是一计强心针，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在最绝望恐惧的黑暗时刻发现了一束光那样，整个烽燧内的气势都变得高涨了起来。
而对韩续来讲，范二这番话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心中的猜测。
原来，这红芒便是血气？
但也仅仅如此了。
此刻的他看着继续蜂拥进来的尸体，二话不说直接迎了上去。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当把第四个人一刀斩成了两截后，他发现……这群“东西”弱的厉害。
连个正常的对手都算不上，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只会凭借本能扑上来，但却毫无章法。在加上烽燧通道狭小，他只是堵住了门后，这些东西就只能一个一个的过来送，简直连对手都算不上。
简直没有任何难度。
而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什长，头顶！”
韩续本能的躲闪开了一个飞扑过来的半截身子后，向后飞快撤退了一步，抬眼看去，就瞧见了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女人”从头顶上的天花板中穿出，朝着他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他二话不说横刀一截，血气迸发后，耳边忽然想起了一声惨叫，刀刃上的血气与她一触碰，对方便消失了。
“这是阴魂？”
韩续一边问，一边继续堵住了入口趔趄踩着尸首挤进来的行尸，砍掉了对方的头。
“正……正是阴魂！什长莫慌，只要血气不枯竭，这些东西遇到什长便如雪见烈阳……”
孙德全话还没说完，忽然，韩续朝着他的方向甩出了刀。
一刀扎穿了一个同样透墙而出的阴魂后，吼了一声：
“刀！”
“什长接住！”
伴随着范二抛过来的刀，韩续顺势一甩，砍翻了最后一具尸首。
这会儿，他已经把来的九具尸首变成了十八具，最次也是脑袋掉了下来。可……越来越多穿着各种衣服，看着面目怨毒、狰狞的阴魂却从烽燧的四面八方钻了出来。
入口的方向虽然没了压力，可面对这茫茫多开始朝着众人扑过来的幽魂，韩续有点头皮发麻了！
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有二三十只。
他一个跳步，帮一个汉子砍翻了朝着他扑去的老鬼后，直接奔向了手无寸铁的范二。出刀直指范二时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子手已经钻进了范二的体内。
本能的，他大吼一声：
“范二！”
范二的脸已经开始泛起了铁青色，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盯着韩续，满是求救之意。
但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那女人阴魂的身躯却猛然一顿，浑身就像是烟气遇到了风一样，有了些许溃散之意。
韩续一愣，但下一秒本能已经越过了思考，他催发着血管里的血气，让它朝着喉咙涌入！
然后一声怒吼：
“滚！！！！！”
那咆哮的血气直接从口中混合着声波而出，瞬间，最正面的那已经要侵入范二身躯里的阴魂便化作了飞灰，而同一时间，韩续便听到了阵阵惨叫，还在不停往烽燧内钻的阴魂各个身躯逐渐有透明化的迹象。
血气还能这么用？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再次激发着全身的血气涌入喉咙，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当气息盈满肺部时，血管里的力量发出了轰隆的咆哮声，然后借助他的一声咆哮而出：
“都给我滚！！！！！”
如若实质的声波震的所有人脑子一懵！
而声波激荡过的地方，所有幽魂全都魂飞魄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珠子已经彻底红了的韩续二话不说，第三次提取了血脉之中的力量，再次吼了一声：
“你家韩续爷爷在此！一群孤魂野鬼，给我……”
吸气！
咆哮！
无穷无尽的血气自血脉中集中到了喉咙，韩续的额头脖颈青筋炸裂，血气、体内的热流、与那暴怒的情绪悉数化作了一声怒吼响彻黑夜：
“滚！！！！！！！”
自烽燧而出，声波一浪接一浪，扩散到了四面八方。
所过之处，在那愈发稀薄的血气中，黑暗中的幽魂们四散惊逃，但却被声波中所蕴藏的点点金芒穿过身体后……如同风吹云雾一般，彻底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中。
天地为之一清，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
“天……天亮了！”
当天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胆子比较大的刘三阳声音在烽燧内响起。
烽燧一楼，除了气息有些萎靡的范二和韩续外，所有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喜！
虽然昨天自从什长那一嗓子后，便再无阴魂野鬼敢来袭扰，可众人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就这么攥着刀守了整整一夜，眼下终于天亮，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年纪最大的孙德全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一般，喘气了粗气。
然后……
低沉的笑声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但却迅速蔓延。
很快，烽燧之中全是低沉的笑声。
声音里充斥着一抹名为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笑声之后，所有人便立刻集中到了抱着刀枯坐了大半夜的韩续身上。
韩续当然也听到了这声音，睁开了眼后，但仅仅是往窗外瞥了一眼后，便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
“去做饭，多做些。其他人，把门口这些尸首全清理了，这次，把它们烧干净！”
“是！”
一夜之后，他的命令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质疑。
所有人在这天蒙蒙亮的节骨眼，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
韩续没动，而是从怀里拿出了那本破阵八刀，翻开了那篇心法。
这篇军中流传的锻炼血气之法，他已经感受到了威力。
但……还不够。
他想要更进阶的修炼方式。
可偏偏没有。
想了想，他又收了起来，继续闭上了眼睛。
体内的血气虽然有些萎靡，但在他的调动下还是涌入了四肢百骸，尤其是喉咙处。
接着，他再次按照了那篇心法里的路线，开始调动起了这些气血。
一圈，又一圈。
每一圈行进完成，喉咙里的疼痛感都会稍微减轻一些。
直到饭菜的香味唤醒了他。
该吃饭了。
很快，两盆全是菜叶子的糊面汤被孙德全端了出来。
一盆被孙德全恭敬的摆在韩续面前，接着他才把小碗分给了其他人。
韩续一声不吭的开始吃，而其他人等他动筷子了后，才开始吃。
所有人是又累又饿，一夜的情绪起伏此刻化作了无尽的疲惫。
这时，他们都听到了韩续的声音：
“吃完饭，我带你们练这破阵八刀。我的血气便是从这本秘籍里练出来的，都专心点。”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全都点头答应了下来。
昨夜到底有多凶险，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若不是什长，恐怕这些人早就成了那群孤魂野鬼的一员。而现在他们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本秘籍了。
练会，就能活命！
而在生死之间，没人拒绝。
因为大家都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