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世子死讯
“我以为我从那日后,就再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全当一个痴傻的凡人做了件很愚蠢的事,”接怜望着鹿红,黑裙红袍的蓬莱司使神情没有半点波动,好像单纯是在听戏。
对接怜来说,从心底溢出来想要珍藏的回忆,于鹿红,却是一桩并不可信的谎话。
楼内血腥味渐渐消散,所剩无几。焚烧异香的味儿越来越浓重,外头的雪地苍茫不见日影,蓬莱没有这样的景观,人间的萧索是随着时令来的,一如人的生死,次第有序。
“你在他那儿感受到了罕见的关心与真诚,你去找了他。”鹿红笃定道。
接怜双眸闪过细微的慌乱,当即辩解:“我没有故意打乱他生活。”
“清照镜碎了,不代表我眼瞎了。”鹿红看透接怜博人同情的路数,“你在说谎。”
风声刹那肆虐楼内,猛地拍打紧闭的门窗,硬生生砸出来个裂痕,勾勒着花鸟图的屏风轰然倒塌,在地上碎成木渣锦块儿,鹿红放下茶杯,拍拍衣裙褶皱,站了起来。
戏厅充斥着寒霜阴气,冻得接怜脊椎刺痛,巨大的威压笼在她头顶,似铜钟罩。
眩晕之间,接怜望见,戏楼的门开了。
一袭墨蓝色长袍的男子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他那锦衣有龙鳞纹游移,承接了扬扬白雪,透出昆仑特有的气息。
他脸型十分流畅优越,剑眉长长不杂乱,桃花眼睫垂垂,偏生眼下粉红,带出眼角深深。他嘴唇不算薄,很有肉感,不笑的时候也微微勾着。
但他眼底,又比这凛冽的冬更要冷上几分。
腰间黑云系带加坠链条状的纹路,缠在他腰间,不知算不算得上枷锁。
他身侧还跟着位黑绿色长衫的青年,或许是因那长衫色泽实在绿得发黑,让人看不出来袖口衣摆有无装饰,只觉极阴极邪。
他长得也凌厉,狭长的凤眼看向接怜的那一刻,蕴含了随手就能取她性命的轻蔑。
是墨蓝色长袍的男子先开口:“白山红蛇,接怜。”温柔轻唤如在打招呼。
鹿红平静地站着,天知道她心里已经排江倒海!
不是?他怎么来了?她也没燃香传信回蓬莱啊!哎呀,本来这接怜就满口谎话够烦人的了,这一下又来了尊比接怜还难招待的大佛,到底要她小鹿红怎样?
她天天出门办事不在蓬莱久留,为的就是避开跟他相处,这咋?堵她来了?
这一蓝一绿凑在一起,屋内气压低沉的难受,鹿红一个头两个大。
“你俩来干嘛?我自己就能把她带回去。”
接怜按向心口,墨蓝色长袍的那位,便是东海蓬莱的司察主。也就是传言中,昆仑主的忘年好友,东海龙族唯一有自由之身、并担任神职水官的敖沄澈。
仙界水官不会动手杀她一个恶妖,接怜十分清楚。
可她忌惮那黑绿青年,洞渊冥府的新秀、蓬莱的执刑官允恒隽。
正厅气氛僵硬尴尬,允恒隽睨了鹿红一眼,“南康王世子遇刺身亡,这戏楼内你俩唱着粉饰太平的旧戏,戏楼外的临台城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鹿红闻言,不可置信的皱眉,她下意识扭头向接怜,“你干的?”
“红司使真会说笑,接怜一直跟你呆在这楼里,哪儿也没去。”
敖沄澈踱步走到鹿红身侧,“小鹿啊小鹿,过不了多久,环翠戏楼就会被官兵包围,戏女接怜与南康王府来往密切,南康王先陨落,世子也紧跟着走了。你猜他们会把矛头对准谁呢?快些带着她跟我们回蓬莱吧,莫要在人间耽搁了。”
鹿红心里不想按照敖沄澈说的做。
七百年前,恩师传给她的清照镜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打碎了,碎片掉落人间和妖界,她苦找无果,这好不容易接到接怜的香信,说她有清照镜碎片的消息。
要是带她回蓬莱了,她会被关在允恒隽手下的恶妖狱。
允恒隽本就跟她性格不合,届时她该如何再继续同接怜做交易?
清照镜,观过去、通未来,照明万物发心善恶,它的碎片更是能穿透三界,如果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鬼妖魔得到,鹿红不就闯大祸了吗?她咋跟老头交待?她哪还有脸回南海?
她迟疑须臾,试图跟敖沄澈商量:“回了蓬莱,我想去恶妖狱听完她跟南康王的故事。”
允恒隽立马嘲笑:“疯子。连恶妖的话都信。”
敖沄澈睫毛微动,他垂眼,勾笑,笑得意味深长,“自然,不行。”
鹿红紧紧凝视着他那张看起来对世间万物都有感情的桃花眼,敖沄澈却不想跟她对视,掀了掀眼帘,自然而然的把鹿红的探究给搪塞过去了。
鹿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认为敖沄澈此时出现在环翠戏楼不是来告诉她南康王世子的死讯的,而是来横插一脚、强行终止她和接怜将要达成的那个交易。
她跟敖沄澈,相识虽久,但实在不算熟络,他经常做一些莫名的事,鹿红捋不清头绪。
这昆仑的水官,以前还有一个身份,东海龙族的遗落孽子,三界知晓他名号的,光讲他过去的那些经历就能讲上个三天三夜。
鹿红不太喜欢他,甚至说的上有点抵触。
她势必要与接怜达成交易,清照镜一定要找回来!
鹿红眯眼,昆仑司的刑罚重现眼前,她好像回到了清照镜丢失的那天。
刺骨的冰鞭抽打她单薄的脊背,刮出血红色的刺来,昆仑鞭刑所造成的伤口深处藏着冰毒,她受罚晕了,最后还是涂山那位好姐姐给她带回了蓬莱。
要是让她查到了是那个手欠不长眼的东西打碎了清照镜,害的她受这份苦,她可是绝对要以牙还牙的,真当她好欺负呢?
她思索时,敖沄澈再一次念着接怜的大名,只是这次掺杂了审判意味。
“白山红蛇,接怜。即日起,押入恶妖狱,待众生尺丈量其罪过,执刑司严惩不贷。”
“敖沄澈。”鹿红扬起她那招牌微笑,“你这是,打算直接略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