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气

云顶公寓的项目部像座被抽走氧气的玻璃罐，甲方代表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不耐烦的节奏。“傅设计师是要和我们对着干吗？”他的手指戳着设计图上的儿童区，“删掉飘窗，改成落地窗，我能多卖三套房！”

傅书珉盯着对方袖口的袖扣，银质小熊造型与苏晴手链上的碎钻同款。“落地窗的安全系数不符合规范。”他的钢笔尖在“防护栏承重”数据上画圈，“而且儿科区域需要的是——”

“少拿规范压人！”甲方拍着桌子站起来，震得咖啡杯里的涟漪漫出杯沿，“许总监不是晕血吗？怎么突然对医院设计这么执着？”他转头看向许知念，嘴角扯出冷笑，“还是说，你们俩都对三年前的车祸念念不忘？”

许知念的指尖掐进掌心，腕间的手术刀纹身绷成直线。傅书珉注意到甲方领带夹上刻着“海城永鑫建筑”，正是当年肇事车辆所属公司的标志。他忽然想起在废墟找到的金属牌，背面的纸条用的是永鑫建筑的便签纸。

“我们可以调整其他区域的布局。”许知念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稳，“但儿童区的飘窗必须保留，这是合同里明确的设计亮点。”她翻开文件夹，抽出盖着甲方公章的附加条款，“如果违约，你们需要支付30%的违约金。”

甲方的脸涨成猪肝色，摔门而去时撞翻了桌上的模型。许知念蹲下去捡散落的小熊摆件，手指突然顿住——其中一个小熊的眼睛，正是用苏晴手链的碎钻嵌成。“他们连这点都知道。”她的声音发颤，“碎钻的事，只有你我和工地的工人知道。”

傅书珉扶她起身，发现她后颈的烫伤红得异常，像是被人刻意按压过。“甲方在监视我们。”他想起昨晚在废墟，挖掘机恰好挖到苏晴手账的位置，“他们害怕我们挖出更多东西，比如当年的行车记录仪。”

下午去工地时，原本嵌在飘窗地基的碎钻不翼而飞。许知念蹲在基坑前，指尖抚过新填的混凝土：“他们连这点星光都要夺走。”她忽然抬头，眼里有怒火在烧，“傅书珉，我们去查永鑫建筑的账目，当年的车祸赔偿款，根本没到苏医生家人手里。”

财务室的空调开得太冷，许知念翻着账本的手指冻得发红。当她在“意外事故支出”里找到“环路车祸慰问金50万”时，入账日期却是2019年3月16日——苏晴去世后的第二天。“钱没打给苏医生父母，”她的指甲掐进账本，“而是进了许明安的个人账户。”

傅书珉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许明安的短信：“别查了，当年我收了钱，为的是给念念做手术。”附带的照片里，老人站在山区诊所前，手里拿着泛黄的收据，收款人签名是苏晴的母亲。“他替我们背了黑锅。”许念的眼泪滴在账本上，“甲方威胁他，不签字就公开念念手术延误的真相。”

暮色漫进财务室时，许知念忽然指着账本里的另一笔支出：“永鑫建筑资助海城第一医院新建儿科病房，金额刚好是云顶公寓儿童区的预算。”她的嘴角扯出讽刺的笑，“他们用苏晴的命换口碑，用念念的病换项目，现在又想吞掉我们的设计。”

离开时，许知念在电梯里突然按住他的手：“你知道吗？苏医生出事前，我在急诊室看见她摸着肚子笑。”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小腹，“那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救人——她肚子里有你的孩子。”

电梯镜面映出傅书珉突然惨白的脸，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苏晴总说“等孩子出生，要在飘窗装个摇篮”，车祸当天她穿的宽松毛衣，原来早已藏着生命的萌芽。许知念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甲方的司机喝了酒，却让替班司机顶罪，行车记录仪里拍得清清楚楚。”

顶楼的晚风灌进电梯，许知念的大衣下摆拍打着他的腿。她摸出碎钻项链戴在脖子上：“这是我在工地重新找到的，他们以为埋得够深，却不知道星星总会自己发光。”项链坠在她锁骨下方，恰好盖住条形码纹身，像给旧伤镶了圈星光。

手机在口袋震动，小周发来消息：“甲方撤回修改要求，儿童区按原设计施工。”附带的照片里，甲方代表正在和穿白大褂的老人握手——是许明安，刚从山区回来。傅书珉看着许知念突然释然的笑，知道有些真相，终将像飘窗的阳光，晒透所有潮湿的角落。

深夜的设计院，许知念趴在他的绘图桌上睡着了，头发散在苏晴的手账上。傅书珉轻轻翻开新的一页，发现她画了幅新图：两个成年人坐在飘窗两侧，中间是捧着星星的小熊，窗台上刻着“念念”和“未命名”的小字。他的钢笔悬在图纸上方，最终落下，在“未命名”旁边写下“苏星”——苏晴的星，也是所有孩子的星。

窗外的梅雨季还在下，但傅书珉知道，有些雨水终将汇成河流，带着所有被掩埋的真相，流向有光的地方。而许知念腕间的手术刀纹身，此刻正贴着他的绘图尺，像在丈量，从过去到未来的距离，究竟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