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8章 真把自己作死了(2)
司马光斜眼看着满脸困惑的下人。
“怎么,你心里还有些不明白的?”
下人陪笑道:“侄儿是在想您跟王学士,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当真是说不透了。如今王家遭难,别人都在看笑话,叔叔您肯定不是的。”
司马光微微一笑。
“今日看别人的笑话,明日自己就成了笑话。况且……你以为官家真的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杀王方么?”
“啊?”
“咱们这位官家啊,那可真是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你以为他要往东走,他突然掉头。你以为他要坐下,他突然跑了起来……
且看着吧,今后有热闹可看呢,左不过跟咱们没关系。”
司马光语气有些玩味,嘴角似笑非笑的。眼底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大概是佩服,又大概是有些看不起的样子。
应该是看不起更多一点,毕竟一个皇帝,如果把玩弄权术放在首位上,这个国家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下人直听得毛骨悚然,也终于相信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他整日跟在司马光身边,耳濡目染,朝廷上的事,他多少也能想到一些。
“这么说来,今后怕是有的是王学士的政敌,要趁这机会落井下石了。”
“嗯……”
司马光眯着眼睛,微微颔首。
“从明天起,咱们家少不得来人,你只推托我病了,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
下人知道,司马光这是不想插手到这件让他无论是进是退,都里外不是人上的事来,因此连连应下。
司马光又出神了,嘴里又念念有词。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妙啊,妙啊……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
且不说司马光如何准备隔岸观火,只说韩维在福宁殿劝说官家无果后,想着王安石的脾气,定然要在宫门外跪一晚上,跪一天,一直跪到官家赦免他儿子的。
虽说父子情至深至切,但王安石此刻,当真也是急糊涂了,全然忘记他们的官家,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皇帝,最吃不得激将法,王安石在这里越逼他,他越不肯松口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韩维这个旁观者,是清楚一切的,作为朋友,他必须要去把王安石给敲醒。
他不辞辛劳地从福宁殿,一直走到宣德门外,此刻宫门早就下钥了,也亏得禁军认得是韩维,才敢放心让他出去劝说王安石。
再者,王安石是什么人,那可是官家的心尖宠!让他在这儿长跪不起也总不是个办法,万一真跪出什么差错来,谁来担待?陛下拿谁的人头?
长长的御街上,除了两边守卫宫门的禁军,就只有一个穿着素服,披头散发,光着脚,笔直跪着的王安石了。
免冠徒跣,这是请罪的最高规格了。
兔死狐悲,韩维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感觉,他快步走到王安石面前,可巧一回头,突然瞥见城门楼上,飞快闪过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韩维眸色一凛,心里更沉重地叹了口气,却加快脚步,走到王安石面前。
“介甫,回家吧。”
王安石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几缕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透出他近乎绝望的眼神。
韩维再次重复一遍。
“介甫,回家吧。”
“官家不杀我,我就不起来。”
“你以为杀了你,官家就会饶恕王方了吗?官家只会连王方一起杀!”
王安石皱着眉头。
“为什么?”
“适才我已经劝过官家,官家不听,一定要把王方打入大理寺狱,让三法司定刑。十恶不赦,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了。”
王安石眼中立刻失神,肩膀都瘫在了地上。
“官家若果真杀我方儿,我王安石也唯有赔死而已。这是我跪在菩萨像前几天几夜求来的儿子,他死了,我也死了……”
“王介甫!”
韩维竟勃然大怒,指着王安石骂道。
“你圣贤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难道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个不学无术,只会闯祸的儿子,丝毫没有官家吗?!”
王安石不解地看着韩维。
韩维却不管他,反而刻意提高了嗓门,似乎故意要某些人听到一般。
“荀子有云:‘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可笑你王介甫,平日里口口声声江山社稷,为君王效忠死节,不想也只是一个只顾小情,不顾大义的迂腐书生而已!
你扪心自问,官家待你们王家如何?自官家登基以来,谁家有过你王家这样的恩荣?哪个官员有你王介甫这样的知遇之恩?
如今明明是你儿子王方有错在先,官家不曾就地问斩,已然是圣主仁君了,你不说回家老老实实待着等候发落,还在这里逼迫官家,将官家陷入两难之地!你难道真的让官家杀了你,让官家背上一个杀了忠良的骂名吗?!我告诉你,你不用在这里威胁官家,王方成今日这样子,全怪你素日里教子无方!
你……你真是枉费官家对你的器重!像你这样的糊涂虫,我韩维,真是后悔认识了你!”
一番话,把韩维自己累得脸红耳赤,把王安石更是骂得一懵再懵。
看着韩维那刻意提醒自己的眼神,王安石心突然抽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平复好情绪,对着正前方的宫门,呜咽道。
“臣,王安石,历经三朝,世受国恩,唯恐不能效死已报,不敢存丝毫私心。自春天从江宁起身至今,每每追怀陛下知遇之恩,将变法之事托于微臣,微臣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唯恐托付不效,伤陛下之明。
君父之恩,微臣没齿难忘,实是幼子可怜,身为人父,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丢了性命。触龙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微臣不会管教儿子,将他教育成这样子,忤逆圣上,合该千刀万剐!这一切错处,皆因微臣这个父亲失职之过,恳请官家,要杀就杀微臣吧!让微臣这个做父亲的,替儿子恕罪吧!”
王安石说完,如捣蒜一般不住地磕头,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青石砖上,都有了他额头上的血迹。
——
与此同时,城门上,赵顼裹着一件大红色披风,冷眼看着宫门前发生的一切。
风推着云层遮住月光,天地渐渐昏暗了,摇曳的火把下,年轻帝王的眼神,无比阴鸷。
今夜,每个人都原形毕露。
有的人甘愿伏诛,只为那一点可怜的父母心。
有的人左右周旋,只为事情圆满,政局稳定。
有的人尚且大醉不醒,不问世事。
有的人,却选择冷眼旁观,隔岸观火。
赵顼突然觉得很可笑,不过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便把所有人的真面孔露出来了。
但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赵顼要借这场雨,把他的朝廷彻底洗刷干净。
哪些该留,哪些不该留,是时候进行一场彻彻底底的大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