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东海捷报
天渐渐破晓,大地朦胧,如银灰轻纱。
就在昨夜,周继奉命率军前往涟水城东大营接收兵权。
由于主将燕敬权亲自于点将台传令,几乎所有的天威兵士皆奉命而行,除了一营死忠于陈承诏的亲信躁动不安之外,大部分人都认清了形势,彻底放弃了抵抗,服从周继打散调配的命令。
半个时辰之后,随着周继亲自把那位蠢蠢欲动的营指挥使斩于军前,骚乱渐渐平息。
而后掌书记刘循奉李昭之命带着数辆大车入营,并依照将兵名册,按人头分发银钱,在彻夜的欢呼声中,屯驻涟水的这支天威左厢甲军,终究还是改姓了李。
辰时,晨光和煦。
李昭和衣立于涟水城头,仔细听着身旁周继的禀报,连连点头。
“此事做得不错,不过到底我并非天威虞侯,掌领天威番号名不正言不顺,干脆便将这几千号人暂且编入定远衙军,且先让钱猛带着。”
到手的兵权还未热乎,顷刻又被挪走,周继虽然有些郁闷,但还是即刻拱手道:“末将遵命!”
但李昭又岂能看不出他的失落?于是淡声道:“周继,今日起,我任你为定远节度制下步军指挥使,好生做事,莫要让我失望。”
“大、大帅!”
刹那间,周继的心情犹如飞瀑倒悬落而复起,惊喜地连声结巴起来,方才的不快尽皆冲刷而去。
“怎么,你不想干?”
“不不不......”周继赶忙连连摆手,挺直胸膛大声道:“末将多谢大帅信重,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诸葛武侯之志便可,只尽力便是。”
李昭点了点头,挥手道:“行了,且去把燕敬权等人给我带上来。”
周继即刻领命退去,不到盏茶时间,十余名五花大绑的天威军将尽皆被推搡着踉跄上城,最终在李昭跟前跪成一排。
“大、大帅!末将已奉命将兵权交出,业已将功赎罪了啊!求大帅开恩呐!”
自从昨夜在城东大营配合着周继,演完一出和平交接兵权的戏码过后,本以为能够侥幸苟活的燕敬权却旋即被无情地捆缚了起来,而后与十余名难兄难弟,一并关在脏臭的马厩中整整熬了一夜。
彻夜对于死亡的恐惧,早已令他失去了原有的傲气,此时心头只剩下无限的惊慌,连同身旁的十余名天威将领,尽皆朝李昭再三顿首告饶。
“一帮没卵的......”
身后的钱猛早得李昭授意,眯起双眼,适时大声道:“大帅,天威军戕害百姓,按照我朝军法,燕敬权等十三名将领,统统当斩!”
李昭一副厌恶的模样,轻轻挥手:“那便斩了罢!”
左右数十名亲军即刻一拥而上,将燕敬权等人统统拖拽了下去。
一路上先是不断响起悲嚎,到了最后终变成若隐若现的咒骂:“李昭!你不得好死!你们这些反贼!......”
手起刀落,不多时,钱猛便已回身来报。
当燕敬权等十三人的头颅血淋淋地被悬于城头时,涟水满城上下自是惊恐不已,但李昭的目光焦点却不在百姓身上,而是暗中扫视了一遍城下肃立的天威军士后,发现大多数人的表现都颇为淡定,心中这才释然。
晌午时分,李昭下令释放淮河边上的近万民夫,定远军有条不紊列于涟水南门外从中护卫警戒,并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胡冲、周继等将领奉命带着兵士向被解救的民夫们散发口粮。
近日来深受荼害的民夫们当然是感激涕零,不少人更是直接拜倒叩头,接着便各自归家而去。
但奇怪的一幕却发生了,待一部分居于涟水城内的民夫们尽数回城过后,剩下的将近五六千流民却仍滞留在原地,而源自附近村落,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以及半大的孩童亦闻讯赶来,一并在城下翘首以待。
正当众将士疑惑之际,县令孙楚闻讯匆匆赶来,向李昭禀报了一通,这才真相大白。
这些流民等在城下自有一番缘由,当然不是因为留恋此地,而是因为涟水城中有他们的亲人所在。
孙楚答曰,这些南逃的流民不仅被捉了男丁,连这些老人的女儿,孩子的母亲,男人的妻子,更是被燕敬权等将领抓进城中以作要挟蹂躏,至今不知死活。
虽然乱世之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实在太过普遍,但李昭闻言还是沉下脸色叹了口气,随即挥手下令。
片刻后,涟水城南门外,这些流民老幼便已经情难自控了,许多人都步履蹒跚地开始奔跑,而从城门洞里被定远军带出的妇女们,也纷纷不顾衣衫凌乱与蓬头垢面的窘迫,皆涕泗横流奔跑着迎上来。
两相哭着喊着冲到一起,找着各自的儿女父母,口中大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找到的喜极而泣抱头大哭大笑,找不到的垂首顿足失望哀嚎。
“大帅仁义啊,天感怜之!流民得遇大帅,实乃前世修来的福气!下官,心中感佩!”
孙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得朝李昭恭敬一礼,诚如见惯了人间悲苦的老县令,此时眼圈也忍不住有些泛红。
而在场的定远军将们,就连杀人无数的钱猛,看完这一遭亦是跟着孙楚一般,齐齐面容严肃地朝李昭躬身行礼。
不管众将是情真意切也好,是跟风附和也罢,李昭并不在意,只是沉声道:“遥想当年,我太宗皇帝曾引荀子之言告诫群臣,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民为国本啊,不管是入籍百姓或是荒野流民,既入我境,自该得我军庇护,尔等往后行军,切莫肆虐伤民啊!”
话音落下,众将忙齐齐顿首称是。
城门外混乱的场面仍旧持续着,尽管欲让流民们享受团圆的时刻,但也不可能任其迁延太久,眼下战事吃紧,仍需尽快进行下一步谋划,于是征得李昭许可后,将士们便开始上前催促流民离去。
流民们亦自知不可耽误军事,很快混乱的局面便渐趋稳定,妇孺老幼们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相携沿着官道离去。
忽然,有几户流民行了数十步却回过身来,竟跪倒在地上,朝李昭所在的城头方向磕头,就连高不过膝盖的娃娃都似懂非懂地跟着大人行礼叩首。
顿时所有流民仿佛都互通了心神一般,回身瞧着让他们得以团聚的定远军士,相继跪倒在地,朝着这支仁义之师虔诚磕头。
未几,直到所有流民散去之后,李昭这才转身下城,随后传令众将大堂议事。
当众将簇拥着李昭步入县衙,有从海州奔赴而来的传令斥候,正好前来禀报。
只见斥候气喘吁吁地朝李昭拱手道:“大帅!五日前,胡长史于节度使府接东海捷报,有契丹人伪作商团自海上来犯!”
“东海胡县令指挥州兵据城抵抗,加之我亲军衙张指挥使正奉命率军巡防东海,二者合力歼灭犯境契丹大部,只走了敌酋主船两艘,此战共缴获钱三十万贯、并有春粮七万石!张指挥使又听闻大帅率军南下,业已快马加鞭赶来......”
“好!”不容李昭作答,在场不少将领皆心神振奋,个个拍案大呼痛快。
周继掰着手指自顾算了算,而后咽了咽口水惊诧道:“这契丹人行军不是向来不带辎重么?怎地此番前来偷袭,竟还带着这许多钱粮?!我的个娘,钱三十万贯!粮五万石!莫不是真的契丹商船......”
“商船又怎地?终归是契丹贼子。以往许他们劫旁人,而今不许咱们抢他们?”张彦卿不屑地说道。
“是也是也!”钱猛也兴奋地附和道:“这些钱粮怕是契丹人刚从北地掳掠所得,行于海上又想顺手南来在咱们海州捞一笔,不曾想反倒便宜了咱们!”
“前番我赵府钱粮被扣,如今倒是解了燃眉之急,恭贺大帅!”牵挂爱女的胡冲尽管满腹愁思,但闻听自家捷报,还是发自内心地冲李昭连声贺喜。
只有在左侧拱手垂立的掌书记刘循笑而不语,自知内情的他当然听得分明,眼下既已与朝廷撕破脸皮,大帅倒也不再顾忌,干脆将东海之行公之于众,无非是换了一套说辞。
闻听走脱了契丹敌酋,李昭大感可惜,不过还是淡淡一笑,随即点头道:“此番契丹来袭可谓猝不及防,得亏胡杳、张轶二人用兵有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循,且记他们一功,来日回了海州,本帅一并论功行赏。”
“遵大帅令。”刘循拱手点头。
李昭又问道:“除了东海战报,胡安可还有消息让你带来?”
斥候愣了愣,接着赶忙回道:“禀大帅!胡长史只托小人带来一句话,道是有他在后方,海州定然固若金汤,大军所需钱粮支应毋需担忧,只望大帅早日凯旋!”
“真乃吾之荀文若啊!”
李昭轻叹,而后起身肃声道:“胡安一书生尚且用心效命,尔等军将又岂能甘于人后?我定远镇齐心戮力,大事必成!”
众将皆慨然起身高呼:“愿为大帅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