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腿家丁

匀城，林府朱漆大门前。

烈日当空，蝉鸣声从远处的老槐树上传来，撕扯着燥热的空气。三月的阳光已带着初夏的狠劲，毒辣辣地晒在青石板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四五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仆人正趁着管事不注意，缩在门廊石狮子的阴影里偷闲。那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利齿间衔着的石球仿佛随时会滚落下来砸碎他们的脑袋。

年纪最小的阿福不过十三四岁，瘦得像根竹竿。他不断用袖口抹着脸上渗出的汗珠，贼头贼脑地往内院方向张望。确认没有管事的影子后，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压低声音道：“听说大少爷林凡昨儿个又在练功房吐血了......我送茶水时亲眼瞧见的，那帕子上的血黑得像墨汁，还泛着古怪的绿光......“

正在擦拭铜门环的胖墩儿刘三动作猛地一顿，圆脸上的肥肉跟着抖了抖。铜环在他手里发出“吱呀“一声怪响，吓得他差点松手。“这都三年了吧？“他左右张望后，声音压得更低，“自打大少爷从'那个地方'回来，修为就再没进境过......“说到“那个地方“时，他刻意含混了音节，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府内最高的那座黑瓦阁楼。

“嘘——“蹲在地上拔草的老张突然竖起一根粗糙的手指。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听见老张的破锣嗓子继续道：“二少爷前日不是突破到聚气四层了？我亲眼看见他院里的梧桐树......“话到一半，老张突然打了个寒颤，“一夜之间枯了半边，树皮都皱得像老人脸......“

就在此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波动，仿佛有无形的涟漪荡开。众人只觉得后颈一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阿福手中的水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

年纪最长的李伯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回廊转角处闪过一片藏青色衣角。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里的抹布“啪“地掉进木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

“都在乱嚼什么舌根？“

阴冷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明明隔着很远，却像条毒蛇般钻进每个人的耳中，在脑壳里来回游走。管家赵德柱背着手踱步而来，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随着步伐发出有节奏的“叮当“声，像是催命的铃铛。

他那张枣核脸上的三角眼挨个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阿福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上，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管、管家老爷......“刘三的胖脸瞬间没了血色，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啪！“

一记耳光抽得刘三踉跄着倒退几步，肥硕的身躯撞在门柱上，震得檐角灰尘簌簌落下。赵德柱甩了甩发麻的手掌，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们这些贱胚子，连家丁名册都上不了的腌臜货，也配议论主家的事？“

阿福已经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裤管下渐渐洇开一片深色水渍。老张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赔着笑弓下腰：“赵爷明鉴，我们就是闲磕牙......“

“闲？“赵德柱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正好马厩积了半月粪肥，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清了。“他抬脚碾住阿福掉落的水瓢，木片在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天黑前干不完，晚饭就喂狗。“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二少爷林孟带着几个锦衣少年跨出仪门，谈笑间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阳光照在他们华贵的衣料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赵德柱立刻换了副面孔，脸上的皱纹堆成谄媚的褶子，小跑着迎上去时，弯腰的幅度几乎要对折。

“二少爷今日气色真好！“他的声音甜得发腻，“老奴这就叫人备轿......“

林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门廊下跪着的鹤念身上。这个总爱阿谀奉承的小家丁今天格外安静，缩在阴影里像只受惊的鹌鹑。林孟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绘着的血色梅花在阳光下妖艳夺目。

“你。“扇尖点了点鹤念，“过来给本少爷擦擦靴子。“

鹤念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今早亲眼看见厨房的小翠被赵管家用藤条抽得皮开肉绽，就因为她给二少爷盛的汤“太烫“。此刻他膝行上前，额头紧贴地面，却在低头时瞥见林孟靴面上沾着的暗红斑点——那分明是已经干涸的血迹，边缘还粘着一两根黑色的毛发。

“二少爷这云纹靴当真是精巧......“鹤念挤出谄媚的笑容，袖中的手指却死死掐进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血痕。熟知少爷脾气的他不敢用抹布，只能用自己最干净的那截袖口去小心擦拭，生怕弄出一丝褶皱。

林孟突然俯身，冰凉的扇骨挑起鹤念的下巴。少年俊美的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笑容：“听说你昨日得了块灵石？“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耳语，却让鹤念如坠冰窟，“拿来本少爷瞧瞧。“

门廊下的仆人们集体屏住了呼吸。阿福看见鹤念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活像被抽走了魂魄。而赵管家站在林孟身后，正用口型对鹤念说着什么，那狰狞的表情仿佛要穿透进鹤念的灵魂。

“小的...小的......“鹤念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模糊不清。突然，他重重磕下头去，前额撞击青石板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二少爷明鉴！那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胡吹的，求二少爷明鉴啊！“嘶吼出的求饶声中已经带着哭腔。

折扇“唰“地收起。见鹤念这般没趣，林孟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转身时锦缎衣袖拂过鹤念惨白的脸，带起一阵混合着檀香与血腥味的怪风。“打断腿，扔外面去吧。“他轻飘飘地吩咐，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本少爷最恨有人拿我的名头招摇。“

赵德柱躬身应是，转头就对护院使了个眼色。那护院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见状心领神会，脸上的横肉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可怖，着从腰间抽出乌黑发亮的铁棍。棍身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陈旧血渍。

“不、不要......求求您......“鹤念的求饶声戛然而止，铁棍破空的呼啸声中，他的左腿膝盖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凄厉的惨叫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

几个仆人已经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刘三更是用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阿福的眼睛。但透过指缝，刘三还是看见第二棍落下时，鹤念的右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起来。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很快汇成一小滩。

护院像拖死狗一样拖着鹤念的衣领往外走。只剩一口气的鹤念双手死死抓住地面的缝隙，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在青石板上留下十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某种奇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