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第一章·烟锁云锦
江南的春总带着三分愁绪,檐角铜铃在料峭风中轻晃,惊醒了蛰伏在瓦当上的露珠。
云锦镇是南陈王朝有名的绸缎之乡。
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商贩纷至沓来,批发绸缎,倒买倒卖。也有很多外乡人做此安家落户,做绸缎生意谋财。人口增多,地价、铺租都见天的涨,但也挡不住商人的步伐。
这日,在满阶芳草绿,春光浓似酒的三月天里,云锦镇青石巷的晨雾还未散尽,便见远处一辆陌生的马车徐徐驶来。马车看似朴素,却蕴含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精髓,造型典雅,低调奢华的氛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敬畏。让人不禁好奇又是何许人也过来云锦镇添户口,尤其是早起买菜做饭、活动筋骨的青石巷闲妇们。
马车在刚刚翻新改造过已闲置许久的老宅门口停下,一个略显丰腴的老婆子先下车,并拿来一个兰花凳放在下车点,伸手扶出一个看着将笄之年,身着浅绿色短襦和米色长裙的女子。
女子缓缓走出,面容娇艳无比、身姿摇曳,随持时下流行的柳叶弯眉和点绛唇妆普通妆容,但掩盖不了她极佳的气质,算得上是云锦镇一等一的美人。
苏婉清扶着青竹杖踏过湿滑石阶时,正听见巷尾茶肆飘来几句闲话。
“瞧那腰身细得能掐断,偏要裹着素色衫子,倒像给谁戴孝呢。“斜倚朱栏的张婆子往嘴里丢了颗梅子。
王家婆娘接道:“这等颜值,不知是哪家相公有这么大的服气。“
“能在此等地段买下整个宅子的,即使不是名门望族也定是个家底厚实的。“刘家婆娘说。
张婆子不屑地说到:“背井离乡来这里的,不过就是为了做点绸缎生意赚点银子,能是啥名门大户。那官人也是个心宽的,放着此等美人独守空宅,不知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张婆子的话并非无稽之谈,云锦镇来来往往做生意的人多,家境殷实、腰缠万贯的暴发户着实不少。男的有钱就变坏,招蜂引蝶,寻花问柳的登徒子比比皆是,碰到了一些耐不住寂寞的宅院女子,就自然生出了许多故事。
见的人多了,张婆子们已经练就了双双火眼金睛,看人准着呢。
红颜祸水,新来的俏娇人不知已经入了多少浪荡子的眼中了!
初来乍到,不好新生事端,苏婉清只当做没听见,扫视了一下小巷的环境便径直走向庭院。
周嬷嬷突然重重咳嗽一声,巷口卖绒花的货郎顿时噤声,竹扁担上的铜铃铛却还在簌簌作响。她垂眸盯着青砖缝里钻出的苔花,忽觉这江南的绿意太过浓稠,连呼吸都沾了潮气。
“夫人当心门槛。“周嬷嬷搀她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跨过朱漆斑驳的门槛时,苏婉清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待要细辨,那香气已混入院中盛放的白玉兰里。
宅院比她想象中敞阔许多。九曲回廊悬着湘妃竹帘,天井里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旁,鎏金香炉吞吐着青烟。
满院的绿植花卉,在阳春三月里迸发勃勃生机,有的在抽新芽,有的在冒花骨朵,还有绽放着的迎春花和月季散发阵阵清香。
苏婉清生平素爱倒弄花草绿植,见此情景,欣喜至极。想到夫家如此贴心,更生出感动之心。想着回头再种一些瓜果蔬菜,不仅可以观赏,还能食用,一举两得。
苏婉清抚过紫檀木博古架上鎏金错银的缠枝纹,欣喜之余看到如此豪气的宅院也生出一起疑惑:“不是说爷在外头的绸缎生意赔了本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主子家过去也算的上是富甲一方,即使现在生意上赔了些银子,买个如此的宅子也是绰绰有余的。”周嬷嬷接过丫鬟彩虹递来的铜盆,绞了帕子往她跟前递,“东家特意嘱咐用您惯使的蔷薇露,这铜盆也是从老宅带来的。“
水雾氤氲间,苏婉清腕上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去年深秋坠马落下的,医官说伤及筋脉再难抚琴。
此刻她盯着铜盆边沿錾刻的并蒂莲,忽觉那花蕊处细微的裂痕像极了自己残缺的记忆——她记得清河苏府满园绿植花草,记得父兄获罪那日抄家官兵踩碎的花盆,却独独记不起与陆明轩的两年夫妻情分。
婉清感觉有些愧对夫君。但是也不能多想深想,想到悲伤的事情只是徒增无力感,另外过度回忆会引发偏头疼。
便收回思绪,在新宅逛一逛。到了新的住处,总归要熟悉一下新环境,才好尽快适应。新宅为对称布局,大门为庑殿式,围墙内侧有廊围绕的庭院,庭院中有数组回廊包绕,有数个厅堂供不同之用。有庞大的庭院和高耸的房屋基座。庭院里养花种草,引水蓄池湖,建造假山如居山间,自然与繁华,交融交织。
熟悉完新居之后,婉清回到自己的住处,根据使用习惯,让丫鬟帮忙重新摆放了日常用具,整理好床品衣衫。
“周嬷嬷,怎么不见我失去记忆之前的衣裳呢?只有最新裁剪的这几套?”
“夫人,您可能不记得了,你当时觉得衣服精简点好,嫌搬家太麻烦,就把那些旧衣服都送给下人们了!”周嬷嬷咳了一声,思考几秒说道。
婉清根据周嬷嬷的说辞,推测自己原本应该是个极简主义者,不太注重穿衣打扮的,所有衣裳这样少。想通了便坐在在绿植围绕、微观散射的躺椅上稍作休憩,呼吸着苏合香从越窑青瓷双耳熏炉氤氲着的淡淡香气,顿时世间烦恼都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