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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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认

可眼前之人并不答话,只一味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眸中满是探寻,面色依旧难以琢磨。

顾青半仰起头,对上面前之人的视线,迎了回去。

此人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哪里像当年那个瘦小跟屁虫?

不仅如此,这位司使大人,华服难掩肌肉分明,却又生得匀称,周身的肃杀之气,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于危险之境地摸爬滚打。墨色对襟长袍,革质腰带护腕,腰间弯刀连同腰牌,这身皇城司禁军军官的肃冷常服服制,根本压不住他身上的阴郁狠厉之气。

但细细看去,俊美面庞上,那双眼角微挑的桃花眼,倒有几分当年故人的韵味。

眼前之人,眼角开始微微泛红。

“大人?”顾青强压住心头激越,沉声提醒。

“本使,名唤,崔,景,湛。”崔司使敛起心神,一字一顿道。

竟真是心头一直念叨的那三个字。顾青心绪翻涌,他清秀的眸子微微瞪大,口舌好似灌了铅,好些言语挤于一处,良久,他只缓缓轻叹道:“你还活着。”

“难不成,站在你面前的,是鬼?”崔景湛不自觉歪了歪脖颈,继续打量着顾青,眸色逐渐澄明。

这道带些童真的眸光看得顾青心中揪成一团,崔景湛护腕上的丝丝血迹刺得他心头生痛。当年那个善良怕生的小跟屁虫,这些年经历了何事,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崔景湛亦觉心中沉睡已久的幼童忽被晃醒,幼时一直护着自己的兄长,现下就站在眼前。

兄长不似幼时圆润,消瘦了许多,面带坚毅,眸光澄澈,如旭日如清风,棱角也比幼时更加分明,酿酒工的普通服制掩不了一身英气;手上瞧着都是茧,想必同他阿爹一般,醉心酿酒。若不是背后的胎记,自己一时当真认不出。

崔景湛周身的戾气散去,言语乖巧:“当日我去了,但未曾等到你。”

“这些年,你……”顾青的声音发起抖来。

“我只是学会了杀人而已。”崔景湛收起方才的嗫嚅,眸中隐约闪过委屈之色。

崔景湛还欲多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青小声打断了话头:“有机会再叙。”

方才传话的卒子回来了。

“司使大人,这顾青今日属实在春宴上惹恼了官家,是官家亲自将他下狱,命曹公公严查。”卒子提起这位曹公公,声音又低了几分,“公公说了,您务必将尚酝局那位一齐给……”

崔景湛一转头,恢复了方才初见时的狠厉。他摆了摆手,卒子退到一旁。

顾青瞧着卒子恭谨卑顺的样儿,浑身一个激灵。

都说大奸贼曹公公有个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崔姓心腹,如今看来,竟是崔景湛。

念及于此,顾青心中刺痛更甚,怎么能是崔景湛!

眼下不是念旧之时,顾青狠命攥紧双手,指尖快要掐进皮肉,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与他已多年不见,眼前之人,可还信得过?

若还信得过,他救自己,岂不是会牵连他?

顾青喉头微动,良久,他面上满是不屑:“司使大人还要小的说多少遍,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崔景湛眸中划过一丝震惊,几息后,那股阴郁狠厉之气更甚:“那你便从头说起,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要是有丝毫隐瞒,可就不只是烙铁。”

言毕,他睨了眼边上的卒子,卒子会意,搬来一旁的各式刑具,重重砸向顾青脚边。

顾青深吸了口气,他看着眼前二人,缓缓说道起来。

今日乃是尚酝局酿酒大比的最后一日,秋初制曲,冬日发酵,陈酿,勾调,忙活大半年,终至收获之日。

晌午前,尚酝局内由典御大人同两位奉御大人一齐决出前两名,但不会公布名姓。在宫中的晚宴上,再由官家定下魁首。宫宴上,官家还会将尚酝局新酿的美酒赐给在座百官。

是以尚酝局内,上至典御,下至如顾青般入宫不满一年的酿酒工,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有丁点纰漏。

顾青亦参与了此次酿酒大比。他自知酿酒技艺还比不上阿爹,没有尝试阿爹曾试过的“风曲法酒”,据说那酒有着醇厚的酱香韵味,就连阿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顾青此次准备的乃是他拿手的清香韵味黄酒,前味温润,香气清雅,后味微涩,春日品来最是合宜。

顾青虽对自己的技艺颇有信心,但尚酝局不乏高手,大比结果如何,他心中也是拿捏不准。

眼见宫宴开始,顾青随参与大比的酒工候于殿外。殿内外新布的彩锦灯饰,亮眼夺目,进出的舞者乐人英俊貌美,里头歌舞欢笑,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顾青却没什么心思,他满心都是远处的那壶酒。不知候了多久,终于,他远远望见,沈典御被唤上前,他们几人亦被唤进殿内候着。顾青躬着身子低着头,双耳竖起,沈典御开始介绍入围的两壶酒。

温润,清雅香气……顾青心头一喜,想必这是自己的酒了,若能入围,已是不易。沈典御又介绍了另一壶酒,那壶乃是果酒,顾青微皱眉头,谁人如此大胆,此次大比虽不限酒类,但据他所知,大家大多备的都是黄酒等更显功力的“大酒”。

如此说来,自己夺得魁首,岂不是十拿九稳。若能在官家跟前混个眼熟,报仇之事又近了一步……

果然,官家接过宫人呈于青盏中的黄酒,他微晃杯盏,随即轻抿一口,几息后,面露赞许之色,令人又倒了几杯。沈典御还欲劝上几句,官家笑着看了他一眼,自顾自连饮三杯,闭目慢品,面色甚是柔和。

沈典御见官家如此,想必甚是满意,他刚缓了口气,不料官家面色微变:“此酒色泽极正,香气不俗,入口温润,回味微甘微涩,甚佳。然朕连品数杯,候了这些时候,舌根涩味非但不消,竟越发浓重,现下发麻,这是何故?”

此言一出,殿前歌舞骤停,跪倒一片。一旁的宫人立马递上清水,内侍便要宣太医,官家摆了摆手,于御扇后大口漱了好些清水,面色才好看些。

沈典御早已跪倒在地,顾青心中也是忐忑不已,难道这不是自己的那壶,倒真是五味杂陈。

“沈卿,此酒是谁人所酿?”官家抬眸。

顾青还在恍惚,身前的沈大人回头轻唤了他一声,顾青这才回过神,伏倒在地。

竟真是自己的那壶酒!可自己尝了多次,就算饮上再多,后味也不会涩麻至此。

“沈怀瑾,这就是你调教出的酒工?”官家压低了嗓子,御座之上,陡添威逼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