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会情绪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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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绪的基础知识

最初坐下来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丧父之痛。我的终极目标是弄懂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弄清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它们对我做了些什么,它们是如何产生的,等等。我承认,我是有点儿贪心了。

如果你想弄清情绪是怎么运作的,该从哪里入手才好呢?如果我过去的科学研究经验靠得住的话,你应该先了解基本原理,也就是所谓的基础知识,然后以此为基础,构建出更复杂也更彻底的理解。

说到情绪,最基本的问题是“情绪是什么”。如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你就什么也做不了,对吧?所以,这正是我做的第一件事。

至少,这是我试着做的第一件事。

不过,我很快就遇上了麻烦:特别奇怪,经过几个世纪的研究和辩论,人们似乎还是没能就“情绪到底是什么”达成共识。可以说,这让研究情绪变得有点儿麻烦。

既然情绪对每个人都如此重要,而且已经存在了六亿多年,你大概会以为,我们早就把情绪搞明白了。但话说回来,自从人类这个物种出现,我们一直在生孩子养孩子,以此类推,如今我们也该就最佳育儿方式达成一致。然而,对于母乳喂养、婴儿睡眠安排或其他类似问题,网上的讨论常常出现“血腥厮杀”,好似两支彼此敌对的游击队在某间废弃仓库里迎头撞上,只不过“战斗”中提到“奶粉”的次数要多一些。

这不是说相关专家没有达成任何共识,也不是说我们对情绪一无所知。我们确实比你想象的更无知,但也没有那么无知。

为了进一步弄清我们为什么还没能在这个基本点上达成共识,我首先拜访了专业情感史学家理查德·弗思—戈德贝希尔(Richard FirthGodbehere)博士,他也是《人类情感史》(A Human History of Emotion)的作者。[1]

我提到,对于他毕生研究的课题“情绪”,我找不出一个公认的定义。听闻此话,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面露苦笑,就像退伍老兵听见别人吹嘘公司组织的彩弹射击比赛有多激烈。他借用杰出情绪研究专家约瑟夫·勒杜(Joseph LeDoux)教授的话,告诉我:

有多少人研究情绪,就有多少种情绪的定义,甚至可能更多,因为人们常常改变想法。

我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混迹于学术界和科学界,所以我很清楚,专业的科学家和学者常常意见不一。【1】这是他们最喜爱的消遣方式,仅次于在学术会议的招待宴上畅饮免费葡萄酒。

但即使如此,我推测在情绪研究领域肯定存在某些共识,对吧?如果人们无法就“哪个器官才是大脑”达成共识,如果一些人确信它是颅骨里那个皱巴巴的玩意儿,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肚皮里蠕动的长管子,神经科学就根本没法进行下去了。整门学科会混乱不堪,大家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没有那么糟糕,但情绪研究领域确实充满了不确定性。尽管大家都承认存在情绪,但我们对情绪的理解以及情绪概念的不断演变,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

而这远不是新近才出现的问题。许多现代研究文献都提到,科学家和心理学家在“最近几十年里”“转而关注情绪”,这使我认为情绪研究的历史有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

但事实上,对情绪的研究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认为,它始于斯多葛学派。这一学派奉行斯多葛主义,那是古希腊诞生的众多哲学流派之一。

斯多葛学派由基提翁城的芝诺于公元前三世纪创立,主要理念是接纳事物的自然状态,活在当下,时刻运用逻辑和理性。[2]

斯多葛学派热衷理性和逻辑,充分利用当时可行的设施和研究方法【2】,花费了大量时间思考并研究情绪[3]。他们最早指出情绪是独立存在的“事物”,是人类心智的组成部分,但有别于思维和行为。

可想而知,斯多葛学派通常认为情绪毫无用处,指出“激情”包括欲望、恐惧、痛苦和快乐,宣称它们是非理性的,有悖斯多葛主义的理想状态。[4]人们应该抵制那些激情,因为在感知事物和采取行为时,激情会使人们趋向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不是事物本来的样子。

这个结论可谓合情合理。例如,深陷欲望的人可能多次遭到梦中情人拒绝,但仍然坚持不懈地追求对方,因为他们希望得到与实际情况不同的结果,而不是双眼双耳反复告诉他们的。这种行为绝非理性,因此违背了斯多葛主义的理念(也常常违反法律)。

斯多葛学派认为激情会导致动心(pathos)【3】,也就是过度激情干扰理智,使人备受折磨。[5]想要避免动心,唯一的方法就是控制或压抑激情。他们还认为,真正能规避痛苦的做法是不动心(apatheia)。那是一种神志清明的状态,也是斯多葛主义的终极目标。处于这种状态的时候,你能在任何情况下有逻辑地思考并做出合理反应。[6]说到底,斯多葛学派就是科幻剧集《星际迷航》中瓦肯人【4】的原型,只不过比那部美剧早出现了两千年。

遗憾的是,古希腊文明最终走到了尽头,斯多葛学派也随之消亡。不过,这个学派留下了大量思想遗产,它们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现代认知行为疗法的许多要点就源于斯多葛学派的理念。[7]在英语中,我们还在用“坚忍”(stoic,音译为“斯多葛”)形容不屈不挠的人,用“悲情”(pathos)形容会激起伤悲或忧愁的特质。“不动心”(apatheia)则渐渐演变成了“漠不关心”(apathy)。当然,从斯多葛学派认知的“人类意识的终极表达”变成“不屑一顾”是在走下坡路。可见,时间有自己的平衡术。

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古希腊哲学的某个特殊分支对现代社会影响如此之大?在我看来,斯多葛学派的理念之所以经久不衰,主要是因为它们融入了宗教,尤其是早期的基督教。[8]例如,斯多葛学派不喜欢非理性的欲望,认为性爱只是为了在婚姻中繁衍后代。[9]许多基督教徒至今仍赞同这一点。斯多葛主义和佛教也有不少相似之处。佛教关注的是通过持戒和冥想浇灭所有世俗欲望,进而实现开悟。

不过,佛教是由释迦牟尼创立的,比斯多葛学派早出现约三百年。那为什么不把情绪研究的起源归功于佛教徒呢?

这是个好问题,背后可能存在某些文化偏见,但斯多葛学派的关键在于唯物主义世界观。他们认为,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能说是真的“存在”。由于我们体验到情绪时会心跳加快,会不禁落泪,会双颊泛红,会露出微笑,斯多葛学派就认为,情绪有实实在在的表现形式。这就意味着,从理论上说,我们可以客观地界定并研究情绪,也就是进行科学研究。

而宗教不是这样。佛教虽然有许多积极正面的因素,但仍然包含因果、轮回这类概念。无论你对这些概念怎么看,都很难将看不见摸不着、灵性意义上的信仰与客观分析和实打实的数据联系在一起。遗憾的是,斯多葛学派更多借鉴了(西方)宗教教义和世界观,也就意味着灵性元素较多,分析和数据较少。

在斯多葛主义衰败后的几个世纪里,宗教基本上保住甚至促进了人们探讨情绪的兴趣。但这也意味着,情绪常常与神学和基于信仰的宗教实践纠缠在一起。这对科学来说并不是好事。

不过,当时的情绪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称为“激情”“原罪”“欲望”“驱动力”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19世纪。那个时候,科学家们参与了进来,宣布那些东西现在通通叫“情绪”了。这个叫法一直沿用到了今天(暂且不论这么做是好还是坏)。

这种“形象重塑”始于英国爱丁堡道德哲学教授兼注册医师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的普及讲座。有些人将布朗视为“情绪的发明者”。[10]1820年,布朗的讲稿结集成书并出版后,他的做法?将过去所说的“激情”“欲望”和“情感”(affections)通通归入“情绪”——也流行了起来。

另一位苏格兰哲学家、科学家亚历山大·贝恩(Alexander Bain)教授也为此添砖加瓦。他是世界上第一本心理学和分析哲学期刊《心智》(Mind)的创始人。贝恩教授在1859年出版了《情绪与意志》(The Emotions and the Wil)一书[11],这本书被许多人视为史上第一部情绪心理学著作。他在书中写道:

情绪这个名称是用来理解那些感觉、感受、愉悦、痛苦、激情、伤感和爱慕的。

另一位当代苏格兰哲学家兼医学教授查尔斯·贝尔(Charles Bell)爵士进一步推动了关于情绪的科学研究。医学领域的“贝尔面瘫”就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12]贝尔爵士对面部的神经和肌肉颇感兴趣,研究了由情绪引起的面部表情。这些研究有助于巩固一个观点:情绪不是玄而又玄的灵性概念,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理过程。

贝尔的研究和随后的发现引出了另一部极具影响力的著作?《人类和动物的表情》(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该书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13]

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印证一个观点:情绪在现实世界中有身体为基础,因此可以进行研究。斯多葛学派早在几千年前就秉持这一立场,但正如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解释的那样,是19世纪的苏格兰科学家真正巩固了这个观点,使它成了公认的“事实”:

托马斯·布朗指出情绪发生在大脑中,而不是发生在灵魂中,也就是通过比前人更切实具体的方式,指出情绪是实实在在的大脑产物。

你可能会认为,这将为关于情绪的科学研究指明方向。从许多方面来看,确实如此,但也并非全然如此。

在将一系列现有心理现象重新归类为“情绪”后,牧师兼医生(也是一位著名苏格兰哲学家)詹姆斯·麦科什(James McCosh)在1880年出版了《情绪》(The Emotions)一书[14],书中举了一百多个关于感觉、冲动、渴望、反应等的例子,它们都被归入了新确立的“情绪”这个类别。

说了这么多,“情绪”到底有没有一个深入透彻、易于理解、始终如一、普遍适用的定义,好让你判断这个标签什么时候能用、什么时候不能用呢?

没有,直到今天都没有。到目前为止,相关专家学者都提不出这样一个定义。事实上,正如托马斯·布朗自己所说:“情绪这个词的确切含义,很难用言语说明。”[15]

2010年,心理学家卡洛尔·伊扎德(Carrol E.Izard)博士[16]采访了情绪研究各领域的专家,想找出大家对情绪定义和特性的共识(如果真有的话)。这项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如下:

情绪由(至少部分是专门负责情绪的)神经回路,反应系统,以及促成和安排认知和行动的感觉状态过程组成。情绪也为体验到情绪的人提供信息,可能包括先前的认知评价和正在进行的认知,这些认知包含对感觉、表达或社交信号的解读,可能促成趋近或规避行为,控制或调节反应,本质上与社交或人际关系存在关联。

读过上面这段话之后,你也许非但没能弄清“情绪到底是什么”,反而更摸不着头脑了。其实我也差不多。平心而论,这不是一个定义,而是总结了当前专家一致认同的情绪的特征。即使如此,它也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对情绪的理解仍然如此有限,尤其是在科学层面上。尽管普通人对情绪并不陌生,似乎仅凭直觉就能理解。

说白了,从科学角度来看,“情绪”这个标签类似于“家畜”。我们都知道家畜是什么;牛、马、羊、鸡是家畜,老鹰、章鱼、鳄鱼则不是家畜。但研究情绪的科学家就像治疗病畜的兽医,他们需要知道具体细节,否则就无法完成工作。你不能只说“家畜病了”。病的到底是牛、鸡、狗,还是猪?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行。

而且,由于情绪不容易把握,充满不确定性,往往看不见摸不着,科学研究就像兽医没法上门出诊,只能靠打电话远程治疗。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情绪研究人员真正认同的一点是:如果情绪能有一个可靠的定义,一个大家普遍认同的定义,那会大有好处。但至少目前看来,那还遥不可及。

不过,这项工作仍在继续。情绪研究人员一直在发现未知之物,也许最终能弄清情绪到底是什么。

情绪的定义混乱不堪,其实也有一点儿好处,那就是让我对自己的“情绪无知”有了新认识。或许我是弄不懂情绪的运作方式,但跟我一样的人显然并不少,哪怕专家也不例外。所以说,我用不着妄自菲薄。不过,情绪仍然是我关注的东西,也是我研究的目标。

弄不清定义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于像我这样的神经科学家来说,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陌生。毕竟,像情绪一样,想法、思维、感觉这些东西也很难下定义。大脑里发生的大多数事从本质上说都不容易把握,也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还是一直在做研究。

要怎么研究呢?研究方法就是关注有形的东西,关注我们能看到、评估、测量和定义的东西。比如说,研究情绪的时候,我们专注于自己体验到情绪时的生理过程。如果我们能弄清情绪涌现时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里发生了什么,可能就不需要对“情绪是什么”下定义了。那会让我们更好地了解情绪是什么,它能发挥什么作用。

哲学家和历史学家已经做完了他们分内的事,现在是时候让科学家接过接力棒,继续探索情绪了。这么说吧,我对此感觉棒极了……

情绪与身体

老爸被送往医院的时候,我没有哭。

我其实是想哭的。我真的很担心他,也因为严峻的疫情深感无力。我不是故意装男子汉;那个时候,我跟太太和两个小孩被困在家里,所以哪怕我想装,那也是白费劲。

但不管怎么说,我没有哭。至少不是当场就飙了泪。当然,最后我还是哭了,但那也是一阵一阵的。说真的,跟人们常说的恰恰相反,哭出来并没有让我感觉好一些。我还是跟之前一样难过,只不过现在眼睛湿漉漉、红彤彤的,还鼻涕直流。我发出的怪声甚至惊动了邻居。总之,哭出来并没有让我的情况好转。

之所以唠叨了这么多,是因为我读到过斯多葛学派的著作,读到过那派学者对情绪的看法。具体来说,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情绪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因为身体会以始终如一的方式将情绪表达出来。我们不光在心理层面上体验情绪,也在身体层面上表达情绪,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中做到的。

我觉得,如果能弄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情绪对身体有这么大的影响,也许有助于弄清情绪到底是什么,是怎么发挥作用的,又是为什么对我影响这么大。

情绪会引起身体反应,大家都熟悉的一个例子就是哭。

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会哭?【5】

我不是指“什么东西会弄哭我们?”,因为那样要说的就多了,从切洋葱到空气中飘浮的尘埃,从令人心碎的丧亲之痛到下身遭到一记飞踢。

不!我指的是,我们会哭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演化论觉得“眼球滴水”是一种有用的能力?

说真的,虽然哭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做的寻常小事,但哪怕忽略其他所有方面,把它纯粹看成是“分泌眼泪”【6】,它也复杂得出奇。

比方说,人类有三种眼泪。[17]第一种是基础性眼泪。眼睛会不断分泌液体,形成三微米厚的液体膜,时刻包裹我们的眼球,让它们保持清澈、湿润、健康。[18][19]

第二种,当灰尘、沙粒或切洋葱产生的挥发性气体进入眼睛时,我们会分泌反射性眼泪,好清理掉侵入眼睛的东西,就像用淋浴花洒把蜘蛛冲进排水口。

第三种是心理——情绪性眼泪。当我们体验到强烈情绪(通常是悲伤,但也可能是愤怒、快乐和其他情绪)时,就会分泌这种眼泪。但是,另外两种眼泪有显而易见的用处,我们伤心难过时流的眼泪又有什么用?你又不能通过眼睛把负面情绪排出去(至少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关于心理——情绪性眼泪的作用,目前有许多种理论。[20]有一种理论说,眼泪会把我们的情绪状态传播出去,向周围的人展示我们需要帮助。如果传播的是正面情绪,就是展示我们能伸出援手或与人分享。而研究显示,情绪诱发的眼泪与眼睛受刺激分泌的眼泪,两者的化学成分不同。[21]如果流泪仅仅是为了展示给别人看,那就没必要有区别了。

情绪性眼泪含有催产素和内啡肽,这些“让人感觉倍儿棒”的化学物质被皮肤吸收后能提振情绪。[22]你伤心难过的时候,这大概会挺有用。然而,分泌极少量的此类物质,让它们顺着脸颊流淌,这么做显然效率不高。想必你也不可能光靠自己的眼泪就一下子振作起来(但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催泪的回忆录如此畅销)。

还有一些研究显示,嗅闻女性的眼泪会抑制男性的性唤起,使他们的睾丸素水平降低。[23]目前还不清楚男性和女性的眼泪会不会起到同样的作用,但我们确实听说过,女性在闻过别人的分泌物后行为会发生改变[24]。【7】不管怎么说,这表明情绪性眼泪会从化学层面上影响我们周围的人。这真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

这也表明,情绪与生理的联系要比许多人认为的紧密得多,也深刻得多。我们的情绪远不是抽象无形的思维产物,也并非如影子一般虚无缥缈,它们会在最基础的生物化学层面上影响我们的身体。显然,我不是最先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众所周知,斯多葛学派早在几千年前就提出了这个观点。

另一个显而易见的证据是,形容情绪的词语大多关联的是除大脑以外的器官和身体部位。所有浪漫的东西都与“心”有关,而当恋情出问题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心痛”或“心碎”。我们拥有“发自内心”的直觉,容易不假思索、下意识地做出决定,通常全凭情绪驱动。强烈的情绪会让我们“喘不上气”,影响呼吸系统正常运作。愤怒咆哮通常被称为“大发脾气”。幸福感常常会诱发平静放松的状态,这表明肌肉紧张度降低;我们如果被逗乐了,可能会“捧腹大笑”。许多形容恐惧的词不过是换着花样说“吓尿了”;我们的肠道和排泄系统也会受情绪影响,虽说我们宁可它们别这样。

对人们来说,尤其是对像我这样的神经科学家来说,把大脑与身体分割开来,将大脑视为单独存在的事物,通常会比较方便。我们一般认为,大脑驾驭着身体,仿佛身体是由血肉筑成的精密车辆。但是,如果你觉得两者是完全孤立的存在,那就大错特错了;正如情绪与身体机能千丝万缕的联系揭示的那样,大脑与身体有大量相互交织、彼此关联的地方。毕竟,大脑虽然能力出众,但仍然只是个器官。它的存续和运作都需要身体来维持。总之,我们不能否认大脑控制并影响着身体,但身体同样以种种方式控制并影响着大脑。

大脑和脊髓构成中枢神经系统,它们被颅骨和脊柱包裹在内,所以这些区域受损会造成重大(而且是毁灭性的)影响。中枢神经系统通过外周神经系统与身体其他部分相互作用。[25]外周神经系统是另一套错综复杂的神经与神经元网络,将中枢神经系统与其他所有器官和身体组织联系起来。

外周神经系统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躯体系统,它将器官发来的感官信息(温度、疼痛、压力等)传给大脑,向肌肉发送运动信号,让我们能有意识地移动身体。[26]

另一部分是自主神经系统,[27]它负责监控无意识的生理过程,也就是我们不用去想就能做的事,比如排汗、心率调节、肝功能等。

自主神经系统本身也由两部分组成,也就是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交感神经系统会让我们“火力全开”,好应对危险和威胁;著名的“战斗或逃跑”【8】反应就是由它诱发的。[28]副交感神经系统的作用则恰恰相反:它会使我们的生理过程处于平静放松的“基准”状态,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休憩与消化”状态。[29]我们身体和器官内部的一般活动之所以能维持下去,要归功于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达成微妙的平衡。

最酷的一点是,这些外周神经系统大多(虽然不是完全)受大脑调节。具体来说,它们受大脑更深层、更基础的区域——下丘脑[30]——调节。下丘脑是负责“控制”身体内部种种活动的关键区域。

所以说,下丘脑也监控着内分泌系统。[31]大脑通过激素,也就是直接分泌到血液中的化学物质,影响着新陈代谢和身体机能。从某种意义上说,内分泌系统之于神经系统,就好像纸质邮件之于电子邮件。它们都能收发信息,只是速度和容量有所差别。

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说明,无意识的自主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决定了情绪如何影响身体。[32]这就是为什么情绪体验总是伴随着众多生理反应:心率变化;胃部抽搐或恶心想吐;哭泣;皮肤潮红或发白(取决于血液涌向哪个方向);出现想要“一泻千里”的冲动。这些都是自主神经系统在起作用。自主神经系统的活动通常受大脑控制,就是那颗常常体验到强烈情绪的大脑。

但这种影响并不完全是单向的。尽管听起来有点儿怪,但身体也能影响大脑中产生的情绪。这种看似本末倒置的情况其实常见得令人吃惊。显然,要是脚趾断了,或是食物中毒,或是得了重感冒,你会非常痛苦凄惨。严格来说,这是你的身体在支配大脑产生的情绪。但我要说的是,身体能通过更复杂、更微妙、更直接的方式影响你的情绪。

比方说,你可能听说过“饿极成怒”(hangry)这个说法。这是一种现象,指你肚子饿的时候会更心烦暴躁。这看起来像是社交媒体上搞笑的谐音词,但大量研究显示,确实存在“饿极成怒”现象。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布什曼(Bushman)教授领衔的一项令人瞠目结舌的实验发现,已婚夫妇在血糖较低时会对彼此展现出更大的攻击性【9】。[33]

这完全说得通。大脑依赖葡萄糖,也就是所谓的血糖,才能做到它所做的一切。当大脑得不到足够的葡萄糖时,一切就会出问题。[34]因此,从逻辑上说,人体内的血糖水平会影响大脑能做到的事,比如自我约束和控制攻击性冲动。而血糖水平取决于消化系统、肝脏和肌肉,以及它们分泌的各种激素。[35]所以说,这个例子说明其他器官决定了大脑在情绪这方面能做的事。

事实上,消化系统最近备受关注,因为它对我们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起着惊人的重要作用。消化系统不光是食物流经的蠕动管道,它异常复杂,还包含一系列特定激素,[36]神经系统的一个专门分支(肠道神经系统,它复杂到常常被称为“第二大脑”[37]),以及由数万亿各类细菌组成的肠道微生物群[38]。说真的,消化系统完全可以向大脑“最具影响力器官”的称号发起挑战【10】。

鉴于前面提到的一切,消化系统似乎对大脑功能和心理健康影响颇大。这并不奇怪。这要归功于科学家所谓的“肠脑轴”(gut-brain axis)[39]。“肠脑轴”是身心健康研究的新前沿,也为治疗抑郁症等疾病提供了新途径。[40]似乎科学本身就是“跟着直觉走”(following your gut【11】),而这绝不是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这话比许多人想象中有理有据得多。换句话说,这是身体影响情绪的另一种方式。

但这是怎么做到的?消化系统或其他器官是如何深刻影响大脑产生情绪的过程,又是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

除了血糖,肠道中发生的事也会影响整个身体的化学构成。毕竟,我们生活所需的所有重要化学物质都通过肠道进入身体。可想而知,肠道中发生的事不可避免会间接影响大脑,因为大脑也像其他器官一样,会对周遭化学环境做出反应。

除此之外,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内分泌系统。除了生成和分泌激素,我们的大脑也会对激素作出反应。肠道、肾脏、肝脏、体脂等也会分泌大脑能识别并作出反应的激素,这意味着它们对大脑和情绪有直接影响【12】。[41]

不过,身体还会通过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影响大脑,那就是通过迷走神经。[42]迷走神经极其重要,是十二对脑神经中的一对,直接连接大脑与身体的重要部位,比如耳朵和眼睛。迷走神经是将关键信号(比如大部分感官信息)传给大脑的重要通道。

迷走神经是分布最广的脑神经,因为十二对脑神经大部分都连接头颈部分,而迷走神经则直接连接大脑与几乎所有头部以下的器官。它是副交感神经系统最主要的组成部分,直接影响包括心脏、肺、消化系统、膀胱、汗腺在内的器官和组织。迷走神经之所以与情绪密切相关,是因为构成它的神经元和神经纤维80%到90%是传入神经,这类神经将信息从器官传向大脑【13】。

这意味着头部以下的器官随时与大脑有直通线路。说白了,迷走神经让大脑“知道”身体不同部位每时每刻发生了什么,以便作出相应的反应。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些人会说“我关节疼,说明要下雨了”?原因可能就是这个。关节这个部位对实质性的压力非常敏感,下雨之前气压降低,有些人的关节可能对此作出了反应。这种感觉通过迷走神经传给大脑,功能强大的大脑意识到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下雨前,就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可想而知,迷走神经活动,也就是所谓的“迷走神经紧张”,是从生理层面上影响情绪的一大要素。[43]有些人认为,肠道就是通过它来影响心理健康的。[44]因为,如果至关重要的肠道出了问题,迷走神经会让大脑立刻知晓。如果大脑从某个极其重要的来源收到信号,不断提醒你:“不好了!出事了!”这大概会导致负面情绪反应,而且是频繁出现。

因此,迷走神经刺激越来越多地被用于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这两种常见疾病都与难以控制情绪密切相关。[45][46]

但需要注意的是:即使将前面提到的一切都纳入考量,如果说有一点大家意见一致,那就是产生情绪的是大脑,对吧?身体可能会发送重要信息,那些信息会决定出现哪些情绪,但产生那些情绪的仍然是大脑。即使身体提供了原材料,但它并没有“创造”出情绪,就像运砖卡车并不负责盖房子。

毕竟,你怎么可能指望大脑以外的器官产生情绪?要是这么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难不成我们要用肺来做算术题,用肾来储存记忆,用膀胱来认地图?【14】所以,如果说有一点是每个研究情绪的人都赞同的,那就是情绪来自大脑。但即使在这一点上,大家也不是百分之百达成了共识。因为有些科学家认为,身体确实负责“创造”情绪。

有一种理论叫作“躯体标记假说”(somatic marker hypothesis),[47]认为大脑只有在收到身体传来的特定信号后才会产生情绪。比方说,先发生了某件事(比如过马路时差点儿被车撞倒),然后身体才通过感官传递的信息作出反应(心率加快、肌肉紧张、面色发白等)。往往在有意识的大脑有机会“思考”之前,身体就作出了明显的反应。

这些来自身体的无意识信号,比如心率加快和肌肉紧张等,势必会传给大脑。它们就是所谓的“躯体标记”。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脑渐渐学会了在身体产生这些躯体标记时需要的情绪反应。因此,如果我们遇到的事再次导致心率加快、肌肉紧张,这种特别的躯体标记组合就会通过大脑使我们体验到恐惧。

这表明,情绪更多是由身体而不是大脑决定的。身体反应的特定组合决定了我们会体验到哪种情绪,大脑的作用则是以合理的方式诠释那些情绪。

这个区别也许很微妙,但相当重要。以前面提过的“盖房子”为例,这表明身体的作用不是为大脑这个“情绪建造者”提供砖头。相反,身体才是真正的建造者,它提供情绪的蓝图,而不是原材料,大脑则按照身体的指示创造出情绪。

这个说法相当耐人寻味,也有不少支持它的证据,[48]但躯体标记理论并没有被普遍接受。许多科学家都强调它存在局限性,[49]比如常常并没有事件触发,我们也会体验到情绪。

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你正在路上瞎溜达,想着自己那点儿破事,脑子里却不知怎么浮现出了过去(通常是十几岁时)的尴尬经历,让你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此时此刻,并没有外物让我们的身体出现这样的反应。然而,我们却常常在没有明显“躯体标记”的情况下体验到情绪。这个例子肯定在某种程度上驳斥了躯体标记理论吧?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躯体标记理论的支持者提出了“似身体回路”,[50]也就是大脑会有效模拟身体信号,“好似”那些信号是由身体发出的,这样就能仅靠大脑产生情绪了。然而,这个过程效率很低。大脑必须模拟出情绪被触发前身体做的事,这会给大脑这个一贯节俭的器官增加好几层“管理机构”。鉴于情绪反应通常是即刻出现的,这似乎根本说不通。[51]

总的来说,从神经生物学意义上看,躯体标记假说只是解释情绪运作方式的众多理论之一。但这一假说得到了学界的认真对待,就表明我们需要摒弃以下观点:情绪是纯粹的抽象过程,完全发生在心智和(或)大脑之内。

情绪对生理影响极大,生理也对情绪有很大影响。比方说,伤心难过会改变眼泪的化学成分,肠道里的细菌会影响我们的情绪。不可否认,我们的身体里充满了情绪,而且情绪显然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情绪就是科学可以观察、记录甚至控制的东西。

这不禁让我想到:也许在那段情绪剧烈波动的时期,是身体阻止了我哭出来?也许“不正常”的不是我的大脑(我承认,它一直让我受益匪浅),而是我的身体。毕竟,我感觉缺失的是情绪反应中与身体有关的部分。我承认,虽然自己多年来用脑用得不少,但确实没怎么在意过身体。

开始居家工作以后,我去健身房的次数有所增加,但我的身体却更不喜欢锻炼了,而且经常抱怨。所以说,也许它早就在跟我作对了?也许它早就罢工了,所以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它拒绝让我做出至关重要的情绪反应?

然而,这种解释是假设我的身体与大脑存在明显区隔。但前文已经反复明确指出,事实并非如此!我写这本书是为了减少自己的情绪无知,而不是让它愈演愈烈。

再说了,要是我继续把自己的身体拟人化,仿佛它是某种独立存在的实体,而不是我本人,我的“科普执照”就会被没收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情绪远不止存在于大脑中,它在身体上的体现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难道不该像对待记忆和疼痛等感觉一样,至少大致了解特定情绪在我们体内的基本生理形式吗?为什么不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弄清情绪是如何运作并影响我们,又是为什么会影响我们?

毫无疑问,这么想完全合乎逻辑。不幸的是,我很快就发现,真正执行起来是个大挑战,也是我不得不面对的挑战。

情绪与面孔

听说我爸住院以后,不少人都跟我取得联系并询问情况。很多人都问道:“你感觉还好吗?”我的回答很诚实:“我也不知道。”

严格说来,这个回答从两方面看都十分准确。首先,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那对我来说属于未知领域,我既没有相关经验,也找不出恰当词汇。其次,我也不知道一般意义上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说,我不了解感觉和情绪在大脑中的运作方式,也不知道我们最终是如何体验到它们的。总之,我巧妙地承认了自己在情绪上的无知。在此声明,我很清楚大家想问的不是这个。但我要辩解一句,当时我的精神状态糟糕透顶,人畜无害的咬文嚼字恐怕便是我的应对机制。

不过,这确实让我想知道:这种时候我应该有什么感觉?这种情况下适当的情绪反应是什么样的?显然,我应该感到伤心。或者是害怕?甚至因为天理不公而愤怒?或是既伤心又害怕还愤怒?

你能把这些截然不同的情绪结合起来,同时感受到上述所有情绪吗?还是说,情绪体验“一次仅限一种”?是不是每种可能存在的场景都有对应的情绪反应?还是说,世界上存在某些“基本情绪”,我们只是以有趣的方式将它们结合起来?就像钢琴黑白键的音域有限,却能创造出各式各样的协奏曲。

事实证明,这个问题在情绪研究领域中极其重要,而且极具争议性。

蒂姆·洛马斯(Tim Lomas)博士正在进行“积极词汇编纂”(Positive Lexicography)计划,[52]搜集整理描述特定情绪体验但“不可译”的外来词。其中最著名的例子也许是德语中的Schadenfreude(幸灾乐祸)。此外,还有挪威语中的utepils(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坐在户外畅饮啤酒)、印尼语中的jayus(某个笑话实在太不好笑,以至于逗得你哈哈大笑),以及我的母语威尔士语中的hiraeth(对故土或浪漫过往的怀旧之情)。

目前,这部词典有一千多个条目。这是不是意味着人类能体验到一千多种不同的情绪?

我觉得不太可能。它们其实是我们更为熟悉的“基本”情绪的变体或组合,只不过特定的文化给它们贴上了独特的标签。比方说,挪威语中的utepils肯定只是“幸福”的一种特定表达。英语中也有类似的词。比如,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就描述过恐惧与厌恶的混合,西方人给它贴上了“恐怖”(horror)的标签。

但如果说这上千种情绪体验都是基本情绪的组合或变体,那么基本情绪有哪些?你要往下挖多深,才能找出情绪的基石呢?

目前,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答案。但这很可能正是关键。当我们发现病菌是众多疾病的基础后,这个认知彻底革新了医学和公共卫生领域,拯救了数百万人的性命。或许弄清情绪的基本要素会带来类似的好处,虽说那更多是心理层面上的。它将彻底改变人们的心理健康,而不是身体健康。

在这个问题上,情绪研究界似乎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确实存在少量基本情绪,它们是每个人的大脑与生俱来的,引发了其他所有已知的情绪状态。另一派则认为,其实并不存在所谓的基本情绪,情绪的基本物质是更深层、更笼统的东西,叫作“情感”(affect),我们的大脑学会了在需要的时候“即兴”创造情绪。

这两派都有充分理由坚持自己的观点。有趣的是,许多争论都集中在令人惊讶的一点上:人脸。

脸对我们人类来说相当重要,这是事实。我们的大脑有一个专门的神经区域,叫作“梭状回面孔区”,[53]专门用来识别和辨认面孔。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这么善于识别某人的微笑是否“真诚”,[54]为什么眼神交流是信任与沟通的重要因素,[55]为什么我们会把各种各样的东西看成人脸,[56]等等。我们的大脑已经演化成了能在众多情况下利用人脸,还会持续不断地寻找人脸。

脸的另一个关键属性是什么?是展示情绪状态。我们的面部肌肉不断变化,形成表情,反映出我们正在体验的情绪。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某人感到伤心、愤怒、快乐、厌恶等,我们通常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通常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们不用刻意思考。事实上,对于自己目前并没有体验到的情绪,我们很难有意识地摆出令人信服的面部表情。你也许对此深有体会。比如拍结婚照的时候,你已经连拍了742张,摄影师还叫你“再笑一个”。

由于人脸总在展示情绪状态,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这表明大脑与人脸之间存在直接的神经联系,使得大脑中产生的情绪反映在脸上(前面提过的查尔斯·贝尔和达尔文早在19世纪就指出了这一点[57])。

因此,按照逻辑推论,你可以通过研究人脸了解大脑中的情绪运作,[58]就像可以通过野兽在灌木丛中留下的痕迹了解到很多东西。许多最顶尖的情绪研究都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上。

保罗·艾克曼(Paul Ekman)博士是情绪研究领域最有影响力的科学家之一。在他的著作于20世纪70年代出版之前,人们普遍认为,标志情绪的面部表情是我们从周围人身上学来的,[59]就像我们学会流利运用语言一样;面部表情不是与生俱来的——它是后天教养的产物,而不是先天遗传的结果。

然而,艾克曼的研究表明,来自不同文化的人常常以同样的面部表情展现同样的情绪。[60]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如果面部表情真是学来的,真的与文化密不可分,那就好比世界上所有文化的人都独立演化成了说英语的人。这个前提不但可笑,而且压根儿不可能【15】,最好还是留给《星际迷航》去演绎吧。

艾克曼的研究结果显示,更能说得通的解释是,情绪化的面部表情是大脑的基本演化属性。出现某些情绪时,人们会摆出同样的面部表情,这很正常。就像绝大多数人类,无论文化背景如何,每只手都会长五根手指。没有谁能“学会”长出五根手指。

具体来说,艾克曼界定了六种情绪,它们在不同文化群体中对应的表情高度一致。这六种情绪分别是快乐、悲伤、愤怒、恐惧、厌恶和惊讶,艾克曼称之为基本情绪(basic emotions)。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常常这样称呼它们。

起初,批评者指出,来自不同文化的人拥有相同的面部表情,可以用人类历史上众多文化交融来解释,其中大部分发生在艾克曼于20世纪70年代出版研究成果之前。

艾克曼对此的回应是,那就将他的研究方法应用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弗雷部落身上。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偏远部落,很少接触外部世界。[61]如果艾克曼的批评者说得没错,大多数文化的人之所以使用同样的面部表情,是因为他们在几个世纪的交往中学会了那些表情,那么弗雷人的表情应该明显与众不同。由于他们几乎没有经历过文化交融,应该拥有自己独特的情绪表达方式。

可事实上呢?弗雷人用来表达特定情绪的就是我们熟悉的表情。这将基本情绪理论推上了情绪研究领域的前台,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从那时起,六种基本情绪理论影响了大量领域的研究,包括心理评估、面部识别软件乃至市场营销算法。

不过,六种基本情绪理论绝不是毫无问题。比方说,为什么其中包括“惊讶”?它比大多数情绪更转瞬即逝,而且与惊跳反射等更基本的生理过程相关联。[62]对于“惊讶”能不能算作情绪,学界尚且存在争议,更别说它是不是“基本”情绪了。[63]

这种争论不利于让人接受基本情绪理论。就好比有人自称流行音乐史专家,却一口咬定霍默·辛普森【16】是披头士乐队的创始成员。这会让人怀疑他们所说的其他一切。

同样,格拉斯哥大学2014年的一项研究运用先进的计算机模拟表情,指出愤怒与厌恶、恐惧与惊讶的表达方式存在共同特征,应该合并成一种核心体验。也就是说,只有四种基本情绪。[64]这还只是目前我了解到的一部分发现,但那些发现都对基本情绪理论发起了挑战。

另一个问题是,虽然不可否认人脸会展示情绪,但并不能据此推论出,所有基本情绪都会诱发不由自主的面部表情。比方说,感到自豪或满足的人会有什么表情?此外,你的脸也能摆出你并没有感觉到的表情,所以才会有“天生臭脸”这种说法。

艾克曼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后来,他扩展了自己提出的基本情绪系统,加入了“看不见”的情绪,比如自豪、内疚、尴尬等。[65]

因此,即使在基本情绪理论的支持者当中,也存在不确定、分歧和争议。此外,由于后来浮出水面的众多问题和隐患,也有一些人对艾克曼最初的发现和后来的主张不以为然。

例如,艾克曼研究使用的面部表情照片是由(美国)演员拍摄的,摄影师叫那些人摆出“害怕”或“厌恶”的样子。但情绪化的面部表情平时真是这么起作用的吗?因为,当大多数人感到害怕或厌恶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像研究中那样有意识地把表情挂在脸上。

其他类似的研究使用抓拍(偷拍露出表情的人)。结果,对于照片上显示出的情绪,受试者的辨识率从约80%直接降到了26%![66]此外,运用现代先进方法的研究显示,来自不同文化的人的面部表情,以及他们如何识别和回应面部表情,确实存在明显差异。[67]

我们还可以继续讨论上述研究的衍生后果和阐释解读,但目前看来,基本情绪理论(通过面孔表达和识别情绪)是越来越站不住脚了。在情绪研究领域中,越来越多的人尝试对这一理论的主导地位发起挑战。

其中一大领军人物是美国东北大学的莉莎·费德曼·巴瑞特(Lisa Feldman Barrett)教授。她在著作《情绪》(How Emotions Are Made:The Secret Life of the Brain)中解释了,[68]在20世纪90年代,作为一名抱负远大的研究人员,她如何研究情绪对自我认知的影响。只不过,她的实验和研究没能成功,因为受试者根本区分不了悲伤和恐惧、焦虑和抑郁。

按照常识推论,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悲伤和恐惧这两种基本情绪对应的面部表情放之四海而皆准,普通人应该能轻易区分。然而,每当巴瑞特试图让受试者做区分,他们都难以做到。最终巴瑞特发现,越来越多的其他实验和数据显示了类似的问题。随后她发现,哪怕是稍稍改变艾克曼当初实验中使用的方法,也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69]

例如,当初的研究要求受试者将面部表情与情绪表述对应起来。比如,“这个人刚刚赢了几百万美元”对应“快乐”的表情。但如果你只给受试者一张照片,问“这个人展示出了什么情绪”,平均准确率就会直线下跌。

要么是巴瑞特和其他几十位经验丰富的研究人员都犯了错,要么是基本情绪理论本身就存在缺陷。

因此,如今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认为基本情绪并不存在。相反,他们提出了“情绪建构论”(constructed emotions theory)。这一理论认为,情绪,甚至是所谓的基本情绪,都不是大脑与生俱来的,而是在需要的时候,根据原始感官数据、记忆和经验、身体反应,以及大脑能获取的其他信息(有很多很多),在当下创造出来的。

情绪建构论提出,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创造自己的情绪。这个观点虽然看似有悖常识【17】,但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证据支持。

不妨这么想:我们每次体验到某种情绪时,都会摆出一模一样的表情吗?随便哪个靠谱的演员都会告诉你,当然不会。对于同样的东西,我们每次都会有同样的情绪反应吗?绝对不会。某些歌曲、食物、艺术品或名人会令一些人快乐无比,却让另一些人深恶痛绝,还有一些人则觉得无所谓。

即使是同一个人,对同一样东西的情绪反应也不尽相同;关键在于具体情境。比方说看见恋人,热恋时的你会幸福万分,分手一周后的你则会心如刀绞。

如果像艾克曼的理论主张的那样,我们的情绪是大脑与生俱来的,与面部表情相随相伴,那么情绪应该更前后一致才对。因此,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大脑会根据情境和背景重新创造情绪。哪怕我们脑中的情绪与脸上的表情存在直接联系,大概也只是碰巧罢了。

此外,“大脑时时刻刻都在自发创造情绪”的说法绝不是牵强附会。比如,视觉始于简单的神经元活动脉冲,这些脉冲通过眼睛的视网膜传到大脑,而视网膜只能识别三种不同波长的可见光。[70]说白了,我们的眼睛只能“看见”三种颜色。然而,就靠着这些微不足道的信息,大脑却能持续构建出千变万化、丰富多彩的视觉体验。

有人认为,大脑对记忆也是这么做的。在有需要的时候,大脑会借助储存在皮质中的离散元素“重建”记忆。[71]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的记忆这么容易受影响,会随时间和环境的变化发生改变。

说到底,如果大脑不断依靠基本元素创造视觉和记忆,为什么它不会对情绪做同样的事?情绪建构论基本上说的就是这个,而这也是建构主义的主张。

事实上,“基本情绪论对阵情绪建构论”的争论还远远没有落幕,双方都有大量支持本方的证据。而且,鉴于情绪难以把握、定义不清的特性,再加上研究大脑很难得出可靠数据,结论性的答案仍然遥遥无期。

但这确实让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情绪这方面如此无知又无能。我哭不出来,又说不清自己的感受,这是怎么回事?根据基本情绪理论,可能是我大脑中的基本回路出了问题。但如果情绪建构论才是对的,那可能是我的大脑还没弄清该怎么创造和处理“适当”的情绪反应,因为我以前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前者意味着我的脑灰质出现了生理问题,这甚是令人不安;后者则表明我可以通过耐心和加深熟悉度来弥补这一缺陷。如果说我没有因此偏向情绪建构论,那绝对是撒谎。但紧接着我想起来,科学研究不是这么做的,你不能因为某个理论看起来更“顺眼”就选择站在它那一边。

只因为某种情绪理论看着让人舒心,就偏爱它而不是另一种理论,这其实还挺讽刺的。但这也表明,我的情绪感知能力发育得挺正常。

但话说回来,我不能以此为借口摒弃科学原则。从“情绪无知”变成通常意义上的无知也绝非好事。于是,我本来想研究情商,却引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如果说身体反映了大脑中产生的情绪,那么情绪究竟来自大脑的哪个部分?

情绪与大脑

哪怕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单独观察大脑的某个特定区域,并证实它在执行某项特定功能,都是极其困难的事。如果你寻找的东西还没有准确的科学定义,那就更是难于上青天了。

另一个问题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对于情绪在大脑中是如何运作的,存在不少广为流传的假设和观念;我们明知这些理论在科学上站不住脚,可它们就是不肯乖乖消逝,就像大作家托尔金笔下的某个精灵,或是特别烦人的绿头苍蝇。

最常见的例子可能是“左脑或右脑”的说法:左脑负责逻辑分析,右脑负责创造和表达情绪。因此,如果你为人矜持稳重,左脑会用得比较多;如果你性格外向、感情用事、喜爱艺术,右脑会用得比较多。社交媒体上的许多小测试都基于这种说法。据说,只要你做几道无聊的选择题,或者盯着某个旋转的图案看一会儿,它就能给你做个心理分析(那个分析当然是问题多多)。

请明确一点:这种左脑或右脑的说法是错误的。或者说,对于大脑是如何运作的,这种说法实在过于简化。不过,我在试图彻底(换个说法就是“毒舌”)驳斥它的过程中,却发现它背后其实有一些科学依据。坦白说,这让我相当恼火。

首先,人类的大脑确实包括两个部分,分为两个半球。它类似于两只底部相连的大核桃,或是一对晒干了的屁股蛋。需要注意的是,我们的大脑确实拥有明显的左右两边。

目前我们还不清楚大脑为什么会以这种造型出现。但数亿年来,几乎所有生物体的大脑都呈对称形式,这可能在演化上有好处。[72]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的大脑有明显的左右半球之分,并通过胼胝体相连。胼胝体是一条宽厚的横行神经纤维束,在左右脑之间来回传递信息,就像一条功能强大(只不过又湿又软)的宽带电缆。

有证据显示,胼胝体越宽厚,智力就越高。[73]这完全说得通:胼胝体越宽厚,意味着左右脑之间的连接越多,大脑也就越能获取并使用两侧的信息,进而表现为更高的智力。这种大脑左右半球之间的连接相当有用,因为虽然左右脑看似互为镜像,但两者的功能有所不同,也就意味着它们做的事不一样。

左脑似乎在语言处理方面起主导作用,[74]右脑则负责处理声调、音高和其他基本声响。[75]研究还显示,左右脑分别强调全局和局部感知。也就意味着,左脑更关注“大局”,右脑则负责处理细枝末节;左脑看到的是树林,右脑看到的则是一棵棵树木。[76]

所以说,大脑的左侧和右侧确实在做不同的事,或者是以不同方式做类似的事。而且没错,人通常有一侧大脑起主导作用,所以有些人是左撇子,有些人是右撇子。【18】还有证据显示,占主导地位的一侧大脑会影响你的情绪能力。[77]这是不是意味着“右脑负责所有情绪”的说法有可能是对的?

并非如此。

在脑部扫描技术刚刚普及的时候,确实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支持“情绪由大脑不同半球处理”的观点。[78]不幸的是,更先进的现代分析研究方法显示,情况要比这复杂得多。[79]

但如果退一步想,从逻辑上看,考虑到大脑的体积,大脑里有多少事在上演,大脑内部的相互联系有多紧密,以及大脑中每个部分有多细小,却同时扮演着众多不同角色,将某种特定功能(比如情绪)归功于整个大脑半球就有点儿可笑了。这就像一口咬定地球上南半球的每个人都是出色的舞蹈家,而北半球的每个人都不会跳舞,因为他们要做纳税申报。这种说法实在荒谬,就跟说“情绪完全由右脑负责”一样可笑,无论网上有多少表情包和小测试鼓吹这种观点。

所以,如果情绪不是由大脑的某一侧负责的,那么它是从大脑的哪个地方产生的?

长期以来,研究人员一直认为情绪由边缘系统负责,[80]这个脑区基本位于“爬行动物脑”的顶上。爬行动物脑(从恐龙时代就已存在,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大脑最原始的部分,负责最原始的生理过程,是所谓“三重脑”[81]模型的最底层。“三重脑”模型提出,大脑分为三层,底层是最古老的,顶层则是“最新”也最复杂的。

较新较聪明的脑区从较低层、较原始的脑区生长演化出来,就像玛芬蛋糕胖乎乎的顶部从底部膨胀出来。或者说像树的年轮,从内到外越来越新,越来越大。只不过,随着新年轮一圈一圈增加,那棵树会变得越来越聪明。

就像前面提到的,爬行动物脑位于大脑底层,负责基本的生理功能,比如呼吸等。最顶层是大脑皮质,或者称为新皮质[82](具体要看你在跟谁聊这个),也就是构成大脑主体的皱巴巴的部分。它就是所谓的“人类脑”,做的是令人惊艳的智力工作。

夹在两者之间的是“哺乳动物脑”,通常被称为边缘系统。[83]“边缘”(Limbic)这个词源自拉丁语limbus,意为“边界”,因为边缘系统构成了大脑皮质的边界,再过去就是爬行动物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一直认为边缘系统负责的大脑功能比基本生理过程要复杂,但比真正复杂的涉及智力的功能要基础。它涉及智力的大脑功能包括学习和记忆、动机和驱动力、奖赏和愉悦、有意识的运动控制,当然还有情绪。[84]比它高一层的“人类脑”,也就是最后演化的那个部分,产生了“有意识”的东西,比如分析、语言、注意力、推理和抽象思维。

结论很明显:情绪是潜意识过程,由边缘系统产生,这个脑区比我们所知的意识早出现。所以说,情绪发生在大脑中意识之下的地方。看起来相当清晰明了,对吧?

不幸的是,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情绪研究领域中另一个争论是:情绪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意识或下意识产生的。主要是因为,早在一百三十多年前就有人提出“有明确定义的边缘系统负责处理情绪(还有其他事务)”,但根据现代证据和我们对大脑运作的最新理解,这个观点已经失宠。“边缘系统”这个叫法如今仍广为沿用,但面对不断累积的证据,“边缘系统是功能明确、自成一体的脑区”这个观点已经摇摇欲坠。[85]无数证据显示,大脑中的一切几乎都彼此相连。[86]

有一个事实驳斥了“情绪肯定是潜意识的东西,因为它们来自边缘系统”这个观点。那就是,我们现在知道,边缘区域与上层意识区域存在广泛的双向联系,所以两者能通过多种方式相互影响。[87]因此,有意识的脑区很容易通过与边缘区域的广泛联系诱发情绪。许多人指出,这正是大脑中发生的事。[88]问题在于,哪怕情绪确实是通过边缘系统产生的,我们也没法打包票说,情绪源自边缘系统。那就像一口咬定你收到的信都是邮递员写的。同样,这也是情绪研究领域争论不休的一点。

如今普遍接受的观点是,大脑中没有特定负责情绪的“部分”。你没法指着哪个脑区说“情绪就来自那里”。恰恰相反,情绪涉及众多大脑网络或回路。[89]大脑中的不同区域协同运作,创造出了我们熟悉且认可(只不过很难描述出来)的情绪体验。

不过,这仍然没有真正回答情绪在大脑中的“来源”,以及情绪是由什么生理过程产生的。更现代的观点[90]是,情绪及其引起的反应和行为由一套神经回路处理,涉及背外侧前额叶、腹内侧前额叶、眶额皮质、杏仁核、海马体、前扣带回和岛叶。

这听起来似乎挺详细具体的,但这些区域从大脑的最顶端、最前端(所有重要的认知过程都发生在这里)一直延伸到位于大脑中央的边缘系统最核心的部分,还包括两者之间的众多脑区。而这份清单还没有囊括所有关键脑区呢。即使如此,上面提到的脑区在其他关键过程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比如记忆、注意力、前瞻规划、疼痛感知等。它们不仅仅参与情绪过程。

此外,即使百分之百证实了某个脑区在情绪体验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也不意味着情况会变得清晰明了。杏仁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是大脑颞叶边缘系统中一块小小的神经区域。[91]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杏仁核都以“处理加工恐惧情绪并对恐惧做出反应”而为人熟知。可以说,直到如今杏仁核最著名的功能仍是这一点。[92]但随着研究数据不断累积,杏仁核的作用变得更多样化了。现在,我们知道它在其他方面也扮演着关键角色,包括提供记忆中的情绪元素,[93]赋予我们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94]甚至决定我们在体验或感知事物时需要的情绪反应。[95]

杏仁核远不止在单一情绪(恐惧)中发挥作用。如今,它被视为大脑的关键区域,甚至是体验情绪的“枢纽”。[96]但坏处是,我们更难把握情绪在大脑中的运作方式了。

因此,虽然我们的理解比“整个一侧大脑负责处理情绪”已经进了一步,但仍然存在许多模糊和不确定之处。尽管我们在科技领域取得了长足进步,也在数十年的研究中收集了大量数据,但“情绪来自大脑中哪个地方”仍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部分原因在于,在“如何定义情绪”这个问题上,人们仍然没有真正达成共识。如果一间实验室采纳某个定义,另一间实验室采纳另一个定义,哪怕他们使用相同的研究方法,得出的结果也不太可能一致。就好比两组人分别调查全国有多少宠物,一组对宠物的定义是“猫、狗、兔子或金鱼”,另一组对宠物的定义是“生活在某人家里的非人生物”,也就是说还得加上蚊虫、蜘蛛或白蚁。上述两项调查在寻找相同的信息,但由于对宠物的定义不同(一个太狭隘,一个太宽泛),最后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除此之外,即使我们可以给情绪下具体的定义,被研究的各类情绪体验[97](比如是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在大脑中的表达肯定也不一样。我觉得,没有谁会对“不同情绪会以不同方式影响我们”这一调查结果提出异议。

这也取决于你调查的是情绪体验,还是情绪的感知与表达。[98]人脑在这两样东西上的重合之处要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而这还没有考虑到进行调查的现有技术局限。如果光看媒体报道,你也许会认为脑部扫描仪能读取你大脑中发生的事,就像你我能看懂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样。但可悲的是,脑部扫描仪远不具备这种能力。

例如,目前常用的功能性磁共振成像脑部扫描仪间接测量脑部活动,[99]需要好几秒钟才能检测出脑部活动变化。但情绪往往发生在一瞬间,相关脑部活动可能在几毫秒内就结束了,脑部扫描仪根本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有时候,用脑部扫描仪研究情绪,就像在赛马结束三小时后去调查马场终点线旁的蹄印,试图弄清是哪匹马跑赢了比赛。

当然,并不是说这种研究毫无价值,它们当然有价值。只不过,研究人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为了我们(尤其是我)能够理解,也许“情绪来自大脑中哪个部分”这个问题本身就问错了?

更好的做法也许是缩小范围,观察每种情绪可识别的表达和表现,看看在每种情况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这种方法有助于我们抽丝剥茧,解开更大的“一团乱麻”,也就是弄清通常意义上的情绪。

我希望能成功,因为这正是我选择迈出的下一步。

注释

【1】因此,弗思—戈德贝希尔博士跟我分享下面这则笑话的时候,我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那个笑话是:“问:把两个历史学家关进一个房间,会得出什么?答:三个观点。”

【2】尽管古希腊人拥有当时的先进技术,但还没有开发出脑部扫描技术。

【3】pathos在斯多葛学派中,指代非理性的情绪对心灵的影响,此处与apatheia相对,译为“动心”。在亚里士多德的解释中,pathos指“动之以情”的修辞手法。在现代英语中,该词逐渐用来指那些激发人们同情的特质,在下文中译为“悲情”。——编者注。

【4】《星际迷航》中的智慧种族,以讲究逻辑、摒除情绪干扰而著称。——译者注。

【5】或者说,为什么我们哭不出来?这似乎才是我遇到的情况。

【6】暂时忽略很多人哭泣时会发出的鼻音和怪声。

【7】不管你对此是怎么想的,其实并没有那么低俗。

【8】不过,现在的叫法是“战斗、逃跑或僵直”。许多物种遇到威胁时会选择保持一动不动,这种反应通常同样管用。

【9】这项研究评估了“饿极成怒”现象,具体做法是记录代表受试者伴侣的巫毒娃娃身上被戳了多少根大头针。但据我所知,度量指标里并不包含这个。

【10】当然,它会输掉。但你懂我的意思。

【11】gut又有“肠道”的意思。——译者注。

【12】如果你还需要证明才能相信激素会影响情绪,那么你不妨随便找个青少年、孕妇或是“性奋难耐”的男士聊一聊。

【13】传出神经的作用则恰恰相反,是将信号和命令从大脑传向器官和组织。

【14】不过,鉴于公路旅行常常被上洗手间打断,也许这个说法也并没有那么荒谬。

【15】尽管众多英国游客都秉持这一观点。

【16】动画片《辛普森一家》中的一名角色。——编者注。

【17】根据我的经验,许多被称为“常识”的东西都既不常见,也谈不上有见识。

【18】左右脑分别控制对侧身体:如果你是右撇子,左脑就占支配地位;如果你是左撇子,右脑就占支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