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老子来
从长安西侧的雍门出,再向南走,过泬水,卫长君与卫青当差的建章厩,就在泬水左岸。
卫家老大卫长君,霍尚有些印象,性格闷,寡言少语,平时卫家兄妹间,多是卫青这个老二拿主意。
这也是为何,此前霍去病说要去找二舅,而不是大舅的原因。
不过来都来了,霍尚肯定是两人都要寻的。
多个人,多一份力。
可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他不仅没有寻到助力,还得知了一个更糟的消息。
以至于,让霍尚在厩苑门口缓了好一阵,回过神后,他立刻转身折返,一来一回间,半个时辰都不到。
吱——
房门被推开,又重新关上。
屋内焦急等待的几人立马望来,却不见他人身影,回来的只有霍尚一个。
“可是出了岔子?”卫少儿直觉很准,颤声道:“二弟他们呢?”
在几人或担忧、或希冀的目光中,霍尚摇了摇头,“卫青被抓了,被人从建章厩里当众抓的。”
“啊!?”
卫君孺身形一晃,面色煞白,“难不成要抓我们的不是皇后,是朝廷?”
建章厩是皇家厩苑,卫青在其中任厩蔷夫,官职虽然不大,但实打实拿着朝廷俸禄,算是官身。
若没有朝廷手令,谁能公然将他掳走?
存着相同想法的还有卫少儿等人,恐慌之余,急忙拿眼去看霍尚。
“不是朝廷,也不是皇后。”霍尚道:
“是窦太主。”
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大长公主得加尊号,跟从太皇太后的姓,被尊为:窦太主!
也就是说——
公然从皇家厩苑抓走卫青的人,是皇后母亲。
“卫大郎今日恰巧不在厩苑,外出办差了,卫青却被窦太主的人堵了个正着,苑监不敢得罪,只能任由卫青被带走,如今生死不知。”
“何至于此!?”
“建章厩有传言,说是宫里出了大事,皇后暴怒,将椒房殿砸了个遍,起因是一位美人怀了身孕,若无意外,应该就是你们妹妹,卫子夫。”
“……啊?”
同一声惊呼,含义却有微妙的变化。
卫君孺与卫少儿相视一眼,她们瞳孔中,恐慌有,迷茫有,喜色,也有。
而且后者占比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全被惊喜所占据,卫少儿最先看清局势,兴奋道:
“我知道了,必是皇后起了妒忌之心,窦太主方才下手,只要将此事禀明天子,陛下定能救二弟他们!”
“对!”卫君孺跟道。
天子登基多年,久无子嗣,民间早有议论,如今自家妹妹怀了皇嗣,不管如何,陛下必然要保。
二弟等人因此事被捕,于情于理,陛下也不会放任妹妹的亲眷出事。
只要告知陛下,定能逢凶化吉!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她们转眼就能想到的破局方法,霍尚同样能想到。
可是。
他并没有二女那样的乐观。
霍尚转头看向两个小家伙,霍去病、霍光刚才一直旁听着,前者皱眉沉思,后者在努力跟上思绪。
此时见他望过来,霍去病感知到了什么。
“大人?”
“去收拾东西,我们得出城避避。”
“怎么了?”卫少儿不安道。
“之前我打听过,天子压根不在京城。”霍尚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大吃一惊。
“不在京城!?去了哪?何时归来?”
“外出狩猎,按照以往惯例,每五天才会回来一次。”因为每相隔五天,皇帝都要去一次东宫,朝见太皇太后。
起初皇帝外出狩猎,也不会非得拖到第五天才返回,但近些时日,不待够五天,皇帝不会返回长安。
这些都是霍尚昨夜酒桌上得知的,也幸亏他昨天多留了个心眼,打听了不少消息,不然,今天他说不定也要指望那不知道跑哪去的皇帝……
霍尚直言道:“如果我没猜错,窦太主敢派人白日行凶,就是拿准了天子不在的空档。”
“这……”
卫君孺刚刚有血色的面孔,霎时又苍白下去。
卫少儿慌道:“天子久久不归,我们在宫外尚且难保,子夫在宫内岂不是难活?还有二弟他们……”
面对她们探询的目光,霍尚沉默以对。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他心中有一个倾向,可心中所想、历史走向,卫家定能无恙、卫子夫未来还会成为皇后云云,说了没法取信于人,不如不说。
再者,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两者有显著差别——历史记录是死的,人是活的。
活的,意味着会变。
盲目轻信、依靠历史走向行事,说不定哪天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生死攸关的大事,霍尚不会乱打包票。
他不言语,屋内二女也就失了主心骨,吓得两人再度垂泪不止,不过几息之后,卫少儿抹了把脸,转身去帮忙收拾行李,手脚极快,一收拾完,立刻道:
“走,马上走!”
霍尚见状,在自己这情人脸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不哭了?
卫少儿察觉到了,她脸上泪迹未干,瞪眼道:“哭要是有用,我今天非哭死给你看!”
说完,她不去搭理霍老二,牵起霍去病就要走,略一犹豫,又把霍光牵着了。
出门后。
先前最为淡定,还有心情发问的霍尚,到了这会儿,反而成了动作最利索、最快的人。
他先去退了房,又去马厩解了驴车,上次遇到公子哥都舍不得丢的自制铁锅,这回也丢给了客栈,腾出位子,安顿好妇孺,直接出城。
皇后她妈太过肆无忌惮,光天化日下,强闯民宅不说,还强抓朝廷官吏,简直视国法于无物。
城内不宜久留。
为防止意外,霍尚特意绕道去了北边,从人员混杂的横城门出。
他的小心是对的,但也是徒劳的。
“呔!”
出城不到两里地,身后突然马蹄阵阵,呼喝乍响,“前面的人休走!”
驴子本就跑不过马,更别提驴子拉着辆车,不消片刻,五人便被团团围住。
骑卒逼视而来,但见两名女子神情惶恐,却强装淡定,两个孩童,一人小脸皱起,一人怒目而视。
唯一没有异样反应的儒雅青年,扫视左右,拱手道:“各位好汉,在下河东郡人,前来长安寻亲访友,不知哪处得罪了?”
“哼。”
立在正前方的骑士冷笑,“从自家访到客舍,又从客舍访到城外?”
从卫家一路追踪而来,起先是两个女子,之后又加上两个孩童,他们一行的特征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还想跑?
霍尚无奈,不再做无用功。
试探失败,意味着撕破脸,如此一来就没什么好伪装的了,霍去病跳下车驾,面色冷峻,拔剑前指,虽无任何言语,但做派架势明晃晃在说:
来!
卫少儿惊惧不已,可她这一次没有再去拉扯儿子,自己也握住一根簪子,就连年龄最小的霍光,此刻都握紧拳头,仿佛要为兄长助威。
不过霍去病的邀战并没有等来敌人,而是先等来了身后的一只手。
霍尚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你牛,但你先别牛。”
“这事儿老子来。”
“往后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