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筑基
刘玄策的心瞬间沉到了海底。
任谁也料想不到，明光岛上竟突兀出现筑基强者。
明光岛不与任何大陆毗连，而筑基修士不能出海。
这便意味着——此人上岛之后，方才突破了筑基。
可如此一来，他的人生如同画地为牢一般，停滞在了这座海岛之上。
越国真有如此将士，甘愿为了暴虐无道的越王孙愎做出如此牺牲吗？
“诸君，请下船吧。”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柄长剑，剑刃出鞘，却是锈迹斑斑。
但那柄长剑之上隐隐传出的灵力波动，让人不寒而栗。
若是刘玄策等人不下船，恐怕他会直接毁了这支船队。
刘玄策压下心中的恐惧。
他知晓，如今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刻。
明恪、明智与明皓取出船上所有的灵符与灵器，分发给各位船员。
即便是毫无修为的普通水手，也拿上了趁手的武器。
“下船，列阵！”
八艘海船上的船员尽数下船。
老者只是静静观望着众人的准备。
很快明光岛南侧的海岸上，乌泱泱一片整齐站立了数百人。
所有人警惕望向眼前的老者。
一人，对战，百人。
老者并未马上动手，他缓缓开口。
“我叫孙仲武。”
“四十年前，我仅是畎亩之中一介佃农，幸而得到仙缘，自此走上仙路。”
“四十年来，我朝乾夕惕，终日乾乾，未曾放松过一天。”
“一步一个脚印，我从兵卒、伍长、什长、百夫长，到都伯、都尉、中郎将，当上楼船将军，终于成为越国水师统领。”
“无论修炼一途，还是带兵打仗，我都未尝一败。”
“我有三个儿子，他们是越国最优秀的楼船将军。”
“然而，就在今天，我吃到了人生唯一一场败仗。”
“我败得如此之惨，以至于我失去了所有的儿子。”
老者脸上异常平静，仿佛讲述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
“仙路是我的去处，家族是我的归途。”
“前朝越王姬子期，以君臣之礼震慑我，不准许我晋升筑基。”
“他拦了我的仙路，我便带领越国全体水军向吴王孙冥投诚。”
“如今越国改朝换代，姬子期沦为阶下囚，生不如死。”
“尔等毁了我的家族，我该如何报答尔等呢？”
刘玄策长叹一声。
“令郎之逝，并非我等本意，还望孙将军见谅。”
“见谅？”孙仲武闻言，轻笑起来。
“在这孤岛上晋升筑基，便意味着此地便是我余生的归途。”
“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尔等以为我只是在等待一个道歉？”
孙仲武抬起了那把锈剑，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剑刃上的血渍与锈迹。
“仇恨的确是一剂良药，竟能克服孤独的恐惧。”
“刘玄策，从你的手下，你的亲信，到你的手足，你的骨肉。”
“我会将他们屠杀殆尽，再让你享受最后的恐惧。”
刘玄策深深叹息，他知道孙仲武不会善罢甘休了。
“御敌！”
孙仲武轻飘飘出了一剑。
夹杂着庞大灵力的剑气袭卷而来，瞬间轰飞一大群船员。
阵型最前方数十名船员竟抵挡不住一剑之威，倒地身亡。
众人心中大骇，筑基强者之威，竟恐怖如斯！
孙仲武正欲再次出手，此时船员之中冲出百来人，对着他下跪投降。
刘玄策定睛一看，竟是刘氏宗族跟随出海的那帮债台高筑的烂赌鬼。
“孙将军，我等并非刘玄策部下，我等乃是中洲岭南刘家之人啊！”
“刘这厮大逆不道，早已被刘玄炀家主逐出宗族，实乃家门不幸！”
“感谢孙将军为我刘家清理门户，但还请孙将军放我们一条生路！”
“届时我等回去禀报玄炀大人，必会携着厚礼来谢将军！”
“哦？”
见到一群临阵倒戈的船员，孙仲武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想不到你刘玄策也受人掣肘，身旁尽是背刺之人。”
他对着跪在身前的船员开口：“将尔等同伴杀个干净，我便放了尔等。”
宗族之人迟疑地望向数倍于己方的南海一干人马，又瞅了瞅孙仲武。
孙仲武冷哼一声，筑基气息顿时释放，吓得刘氏宗族之人赶忙转身。
他们举起灵器，持着灵符，冲向了刘玄策众人。
“冲啊！杀了刘玄策！”
望着眼前一幕，刘玄策只觉得有些悲凉。
这些年来，家族宛如一条巨大的蚂蝗在自己身上吸血。
如今，临阵倒戈将刀尖指向自己的，同样是宗族之人。
他们手上拿的灵器与灵符，正是下船之前，自己下令分发的。
“吃里扒外的混账！”赵鹏举愤怒至极，“叛变投敌，不为人子！”
他对着身后一众船员大吼道，“当年玄策大人收留我等之时，我等身家性命便已经归属于玄策大人！”
“如今到了我等报恩的时刻，诸位随我，铲除叛徒，保护玄策大人！”
两方人马兵戎相见，分外眼红。
刘玄策部下的南海船员虽人多势众，可绝大多数皆是凡人。
宗族的船员半数入了练气，凡人如何抵挡练气修士的攻击？
昔日朝夕相处的南海部下，逐渐倒在了宗族船员的手中。
刘玄策目眦欲裂，他知道自己必须行动了。
他伸出手，向怀中掏去。
《海生明月》。
“我终于知晓了仙师所言是何意了。”刘玄策喃喃自语。
“此生再难相见，原来是如此。”
他抚摸着那本筑基法门，其中内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潮音渐隐月当空，海底明珠耀玄穹。”
“从此脱却凡胎日，方见沧海原是瞳。”
诸葛堇明在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却也只能心中哀叹。
刘玄策回头望了一眼诸葛堇明，两人瞬间心意相通。
他凝神静气，随即盘腿坐下。
诸葛堇明走上前来，为他护法。
......
刘玄策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大海之上，不见星月，海船之上，空无一人。
惊雷劈下，海船拦腰斩断，刘玄策坠入海中。
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深海之中，黑暗无边。
眼前突然浮现幼子刘明毅的模样。
“阿爹，莫要抛下我！”
幼子小小的手掌紧紧握住刘玄策的手指，不肯放手。
刘玄策虽知晓是幻象，仍旧心中苦涩。
他抽走了自己的手。
“夫君，别走！”
妻子姜婉柔素来坚毅，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刘玄策心疼极了。
他心中一片酸楚，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一个女人正拼命向他奔来，眸中满是惊慌。
“阿弟，只有出海，才有活路！”
“阿弟，万万不能再寻筑基法门！”
“阿弟，答应我，此生不要筑基！”
刘玄策呆滞住了。
阿姐刘绫罗走上前来，轻柔抚摸着刘玄策的脸颊。
“阿弟，不要走，好吗？”
刘玄策怔怔点头。
......
刘绫罗在哥哥刘明恪的保护下，躲在一块海石之后。
她望向一旁角落里盘腿而坐的父亲，眼中满是担忧，双手死死捏住罗盘，不住地祈祷。
“罗盘呀罗盘，救救爹爹吧，救救我们吧！”
陆明瞧得一清二楚，那刘玄策怕是魇住了。
他心中暗叹，刘玄策，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再帮你一次吧。
罗盘天池之中，那团剩下三分之二的光芒缓缓亮起，又分成两半，其中一半从天池涌出，“嗖”地一声飞速钻入刘玄策的身体之中。
“什么东西过去了？”刘明恪揉了揉眼睛。
他总觉得刚刚瞧见了一团极为熟悉的光芒。
......
黑暗无边的海底突然亮了起来，刘玄策的意识逐渐清明。
眼前的刘绫罗突然挣扎起来，拼命伸手想要抓住刘玄策。
泪水止不住的从刘玄策的脸颊划过。
“明毅，婉柔，恕我不能归家了！”
他喃喃自语道，“阿姐，我......失约了！”
霎时间，久久缠绕在心头的窒息感瞬间一洗而空。
幼子刘明毅，妻子姜婉柔，阿姐刘绫罗，尽数消失不见。
海水迅速退却，徒留他一人在海滩之上。
身如沧海，神若皓月。
寂寥无边的海面之上，一轮新月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