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藏龙卧虎斯缇姆
承平日久的权贵阶层向来热衷于举办各类酒会沙龙,除了满足最浅层的社交需求,更在深层维度上承载着信息资源交换、构建身份认同、特权彰显与权力博弈等多重功能。
面对丰饶庆典这样的绝佳契机,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按惯例在庆典正式开始前筹备了冷餐会。
地点就位于圣维尔福大教堂内。
阿尔瓦神甫带李唯抵达时,宴会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了。
三十余米高的圆形穹顶,巨型帝皇浮雕眼眸低垂,默默注视着这场奢靡的盛宴。数百盏水晶烛台从穹顶垂落,蜂蜡燃烧的青烟与常清静腾起的薄雾交织。
描绘大远征英雄史诗的彩窗上,圣吉列斯的形象被金箔与宝石装点得熠熠生辉。
机械修会的红袍子们围聚在教堂一角,发出0和1的低语。国教修士手持圣像巡游,赞颂帝皇的伟大。贵族们的水晶杯碰撞声此起彼伏,旁边是几名身着军装的帝国海军。审判庭的黑色身影始终游离在人群边缘,唯有法务部执法者敢上前与他们攀谈。
李唯和阿尔瓦刚踏入宴会厅,一名浑身缀满麦穗饰品的侍女便朝两人走来。
“两位大人需要些什么?”
“一杯艾玛斯克,外加...”阿尔瓦神甫侧首看向身旁的年轻道人。
“什么都不需要,谢谢。”李唯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埃隆神甫身上短暂停留。
阿尔瓦神甫同样发现了死对头,两位高阶神甫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默契地各自移开。
等侍女转身离开,阿尔瓦用长辈的口吻温声劝导:“这样不礼貌,孩子。会让主人觉得招待不周,哪怕要杯清水也好。”
之所以如此做派,并不是真的关爱李唯,传授宴会经验,仅仅是为了铺垫身份。
哪知神甫话音刚落,大教堂的主人-夏尔主教便端着酒杯踱步而来。
这位年迈的主教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的笑容,心宽体胖,气质温和:“伊拉斯谟兄弟,好久不见!自从去年帝皇升天节后,我们可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阿尔瓦神甫发出爽朗的笑声:“年纪大了,越来越懒得出门。”
两个年纪加起来比奥萝拉都大的老者热情相拥,互诉友谊。
这时,始终如影随形跟在主教身后的安东尼执事强势插入,鹰隼般的目光肆意打量李唯:“神甫,这位是您的晚辈还是新收的学徒?以前好像没见过。”
阿尔瓦神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简单介绍:“李唯,一位出色的年轻人。”
夏尔主教非常给面子,顺着话头称赞了几句,安东尼却始终带着审视。
李唯看似荣辱不惊,实则马上要按捺不住动手的欲望。
刚与奸奇打过交道的他,对这鸟人执事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恶臭味再熟悉不过。
旁边两个老头聊完近况,夏尔主教忽然提议:“伊拉斯谟兄弟,有空吗?有件事想与你详谈。”
“这......”阿尔瓦神甫面露迟疑。
李唯明白他的顾虑主动开口:“您请便,不用担心我。”
阿尔瓦神甫凑近低声叮嘱:“别给我惹麻烦。”然后随夏尔主教前往更私密的侧厅。
安东尼执事像跟屁虫般紧随其后,临走前还不忘向李唯投来警告的眼神,分明在说:我盯着你呢!
奸奇信徒色厉内荏的警告没有对李唯造成任何影响,他悠然地在宴会厅中漫步,时而打量教堂精美的装潢,时而凝视墙上的壁画,在这片充斥着欲望与利益的喧嚣场合里,显得格外安静。
可即便他如此低调,依然引来了不速之客。
“这些壁画很迷人,不是吗?”一道慵懒的女声响起。
身着露背礼服的丰腴贵妇款款而来,羽扇半掩红唇:“第一次来圣维尔福大教堂?或许...你需要个向导。”
不远处,几位年轻贵族小姐懊恼地绞着手帕,看来是晚了一步。
类似今天这样的宴会,向来是贵族间婚外情的温床与寻欢猎艳的圣地。森严的等级制度与严苛的礼教规范,压抑着人性与欲望,也催生了对隐秘社交的需求。而政治联姻的苦楚,往往在陌生人的床笫间得到慰藉。
当欲望得到释放,贵族男女们便又会带着对婚姻的“无限忠诚”回归家庭。
事实上,从阿尔瓦神甫携李唯踏入教堂的那一刻,就被有心人注意,更何况李唯本来长的也不差。
皮肤比许多贵族少女还要细腻白皙,五官端正和谐,身形始终挺拔如松,加之常年修道养成的出尘气质,与周围穷奢极欲的权贵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正中某些人的好球区。
先前阿尔瓦神甫在场的时候,没人敢贸然打扰,可神甫一离开,李唯就成了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肉。
“亲爱的,怎么不说话?”贵妇的羽扇遮住半张含笑的脸,涂着金粉的指甲若有似无地擦过李唯手背:“是害羞了么?”
浓郁的香水味刺得李唯鼻子发痒,干脆退后半步:“夫人,请自重。”
贵妇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转眼又被更炽热的笑意取代,灵巧的舌头不自觉舔舐嘴角。
眼前的年轻男人越是抗拒,她反而越有征服欲。
“亲爱的,你是机械修会的人?”
利诱取代了色诱,贵妇水波荡漾的的双眸似乎已透过素色道袍,看到了李唯年轻精壮的躯体:“我名下有几座精炼厂正好缺一位经验丰富的技术顾问,报酬...绝对让你满意!”
与安东尼执事充满敌意的审视不同,她的目光纯粹到只有最原始的欲望。
李唯的耐心即将耗尽,袖中的手指已悄然掐起法决,准备将这个女人当做色孽信徒处理。
结果身后宴会厅莫名骚动起来。
循声望去,行星总督塞维鲁在私人卫队的簇拥下踏入教堂,织金礼服的袖口还沾着作秀时留下的麦粉。
总督大人的兴致明显高涨到极点,被贵族们围在中央时,双颊泛着病态的红晕。
“各位先生女士,我亲爱的朋友们!”他扬起双臂,声音因亢奋而微微发颤:“帝皇的荣光如甘霖般洒落斯缇姆,莫要在琐碎的交际中虚度光阴,随我登上观礼台,共享这神赐的丰饶盛景!”
说完,他挥了挥手,率先向宴会厅南侧走去,织金礼服曳地的后摆擦过烛台,溅落的蜡油在地面形成不规则的痕迹,
李唯凝视着蜡痕似有所感,掐指算了算:
泽天夬、天风姤、雷天大壮。
势如烈火烹油,然阴邪已生;若不收敛,必致身名俱灭。
“愣着做什么?该去观礼台了。”
阿尔瓦神甫悄无声息地出现,至于那位纠缠不休的贵妇早已不见踪影。
“没事。”李唯收回目光。
“在想刚才那位夫人?”阿尔瓦神甫语气带着几分揶揄:“蒂米特雷斯库伯爵,寡居多年,家中还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千金,等庆典结束,我可以介绍......”
“不必。”李唯打断道。
阿尔瓦神甫发出意义不明地轻笑:“那就先办正事。”
观礼台自教堂南墙向外延伸,呈优雅的半月形,通体由洁白陶钢构筑而成,护栏上精心缠绕着麦穗与丰饶角装饰,在氙气灯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平台正对中央广场,与拥挤的台上不同,台下广场显得异常空旷。特意铺设的草坪上,几百名特邀平民稀稀拉拉站在各处,穿着刻意做旧的粗布衣裳,机械地挥动手中的帝国鹰旗。
而在广场边缘的铁网外,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挤靠在网边,枯瘦的手掌里攥着各式简陋容器。
不少初次造访下巢的贵族,举起镶满宝石的望远镜,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些真正的平民,仿佛在观赏某种稀有动物。
“我的子民们!”塞维鲁总督站在观礼台边缘,鎏金扬声器将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这由帝皇......”
一句话尚未说完,总督便皱起眉头,台下寥寥数百人的场面,完全无法彰显他的英明决断,更衬不出帝皇恩赐的神圣感,他立即招手唤来秘书官。
“去,命令卫队解开封锁,放他们进来。”
秘书官面露难色,低声劝道:“可是...外面那些贱民粗鄙不堪,万一冒犯到您...”
“粗鄙?!”塞维鲁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说:“即便他们身患恶疾、肢体残缺,也是帝国的子民!有资格与我们共沐帝皇荣光!少废话,立刻去办!”
随着秘书官将命令传达下去,几分钟后,坚固的铁网被卫兵撤走。
刹那间,如决堤洪水般的人群疯狂涌入广场,满是污渍的手高举破布袋与铁皮罐头,杂乱的脚步声如同闷雷,震得观礼台的护栏嗡嗡作响。
那些在草坪上装模作样的“特邀平民“瞬间慌了神,尖叫着抛掉碍事的旗帜,惊恐地向教堂大门的方向逃窜。
转眼间,观礼台下挤满了真正的下巢居民,凹陷的脸颊全是灰尘,无神的眼白布满血丝,汗臭混着机油味形成肉眼可见的白雾,无数双眼睛向高台凝视,像万亿根细针生生扎进总督的身体。
塞维鲁总督惊恐地后退,无比后悔刚才做出的决定。
那些直勾勾的眼神让人脊背发凉,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感激涕零,只有近乎本能的、对食物的贪婪渴望。
他强作镇定地整理了下领口,却发觉双手抖的像筛糠,干裂的嘴唇蠕动,发不出半点声音。
秘书官看出了主人的软弱,立刻招来的卫队朝天鸣枪,然后抓起讲话器怒吼:
“肃静!再有喧哗乱动者,以亵渎罪论处,就地正法!”
卫兵们齐刷刷拉动枪栓,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涌动的人潮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有喉间嗬嗬的喘气声仍在蔓延。
“大人,您继续。”秘书官弓着腰退下,将舞台留给主人。
塞维鲁总督见这帮人如此不禁吓,立马找回点底气,重新向前踏出一步,继续自己未完成的演讲。
只是说话声比平时尖细三分,还带着颤音:
“我的子民们!这由帝皇祝福的麦田!这取之不尽的食粮!是帝皇赐予斯缇姆的恩典,每一粒种子都是忠诚的结晶!”
总督故意甩动袖口,露出上面的麦穗纹路:
“当然,作为第77任行星总督——我,塞维鲁・卡利古拉・阿米达拉,也为这份恩典尽了些许绵薄之力。”
人群中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塞维鲁误以为是崇拜,声音愈发高昂:“我不是在强调我的功绩,而是要告诉大家,告诉每一个斯缇姆人,丰饶庆典不仅是感恩的盛宴,更是斯缇姆迈向黄金时代的序章!”
台上的权贵们率先反应过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可台下的人潮依旧像凝固的沥青,毫无反应,这让总督的脸即刻阴沉下来。
关键时刻,又是秘书官及时出现,指了指胸口的麦穗胸针。
塞维鲁会意,大手一挥:“卫兵!把帝皇赐予我们的粮食抬上来!”
总督这句话如同火星投入火药桶,让人群瞬间沸腾,他们纷纷敲响手中的铁罐破碗,嘶哑的呐喊震彻云霄:
“粮食,发粮食啦!帝皇万岁!塞维鲁总督万岁!”
就在这全民狂热欢腾的时刻,阿尔瓦神甫却突然挤出人群:“粮食不能发!”
“你说什么?”
塞维鲁瞪大眼睛,权贵们面面相觑,想不通这位盛名已久的老神甫为何要在庆典即将到达高潮时搅局。
埃隆神甫更是毫不客气地骂道:“阿尔瓦!你这被机油糊住脑子的老东西!敢阻挠帝皇的恩泽普照人间?最应该以亵渎罪论处的,应该是你!”
安东尼执事则在旁冷笑:“我记得...某些人当初可是投了弃权票。现在庆典举办的如此成功,心里难免会滋生出些见不得光的念头。我不知道机械修会的各位怎么想,反正在我们国教...这种人即便存在,也不可能担任要职。”
“够了,安东尼!”夏尔主教的宝石权杖重重砸向地板:“就算阿尔瓦神甫真有过错,也轮不到你妄加置喙!现在,马上给我滚去忏悔室受罚!”
连平时大家公认的老好人都不再维护阿尔瓦,这让他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为了你,我可是赌上了毕生声誉。”阿尔瓦神甫低声对李唯抱怨,同时将他引至台前:“诸位,我绝非有意扫兴...”
神甫垂垂老矣地身躯在风中摇晃,但积攒百年的威望依然如雄狮般震慑着在场所有人。
“我身边这位年轻人,乃是帝皇在人间的代行者,他,为庆典带来了新的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