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河州卫指挥使明威将军朱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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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朱芾上任

洪武十三年(1380年)冬月,河州卫演武场飘着细雪。朱芾握着父亲留下的九环刀,刀刃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这是他接任指挥使后的首次大阅,麾下五千士卒里,三成是吐蕃骑兵,头巾上的猩红穗子在白雪中格外刺眼。

“报!叠州千户急报!”斥候浑身是雪冲入场中,怀中木牌上的火漆印已冻裂,“吐蕃果岔部扣押汉商,言称‘汉人占了圣湖’!”

朱芾的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藏文刻痕——那是卓玛亲手刻的“平安”二字。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随父亲巡视叠州时,果岔部首领达哇曾指着玛曲河说:“河水向西流,是神山的旨意,汉人若修渠引水,必遭天谴。”如今看来,果然是北元余党在背后煽动。

“备马,带二十车盐巴、十箱佛经。”朱芾解下披风扔给亲卫,“不用带甲士,只让卓玛夫人的弟弟阿旺丹增随行。”李安急道:“大人,达哇部有三千铁骑,您这是去送死!”朱芾却笑了:“父亲当年在积石山,靠二十车茶换得嵬名部归附。如今我去叠州,用盐巴换他们的人心。”

三日后,朱芾的车队抵达玛曲河畔。达哇的毡帐前,百余名吐蕃骑士横刀立马,马鬃上系着象征诅咒的黑牦牛尾。卓玛的弟弟阿旺丹增突然用藏语大喊:“果岔部的勇士们,还记得十年前是谁在雪灾中送你们青稞吗?是朱指挥!如今他的儿子来了,你们要用刀招待恩人吗?”

骑士们的刀刃微微下垂。朱芾趁机掀开毡车,露出堆积如山的盐巴——在吐蕃腹地,盐比黄金更珍贵。“我带来的不是兵,是你们过冬的盐。”他解下九环刀放在石案上,刀柄的彩绳在风中摇晃,“达哇酋长,我们汉人有句话:‘圣湖的水,养得了所有牛羊;大明的盐,能让所有帐幕冒烟。’”

帐中传来皮靴声,达哇掀开毡帘,额间缠着新纹的苯教符文:“汉人官,你父亲允诺不占圣湖,如今却修了石渠!”他指向远处正在施工的水渠,渠口立着两尊汉白玉的护法神像。

朱芾取出羊皮地图,上面用金粉画着玛曲河的流向:“石渠只引十分之一的水,且每五里修一座玛尼堆。”他又拿出盖着河州卫印的文牒,“这是皇上亲批的‘护湖令’,敢往湖里扔脏东西的汉人,斩;敢毁渠的蕃人,同样斩。”他忽然望向达哇身后的少年——那是曾在河州卫学宫读过书的达哇长子,“洛桑,你在卫城时,不是常说‘汉番同饮一江水’吗?”

洛桑的脸涨得通红,忽然用汉语说:“阿爸,朱大人的水渠用的是吐蕃的‘分水术’,连经幡的位置都没动!”达哇的脸色缓和下来,目光落在盐车上:“你带这么多盐,是要换我的战马?”

“不,换你的信任。”朱芾拍了拍身边的木箱,“这里面是《甘珠尔》经藏,还有河州卫学宫的入学牒文。”他指向自己的吐蕃式皮袍,“我妻子是嵬名部的公主,我的孩子将来会说汉话和藏语,会骑汉人的马,也会敬吐蕃的神。”他忽然压低声音,“乃儿不花的人就在你的帐外,他们给了你多少牛羊,让你与大明为敌?”

达哇的瞳孔骤缩,手按在腰间的转经筒上。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蒙古服饰的骑士被拖了进来,怀里掉出刻着狼头的金牌——正是北元的信物。“他们今早想烧我们的盐车。”阿旺丹增的刀刃还在滴血,“说是事成后,送三千头羊给您。”

达哇盯着狼头金牌,忽然一脚踢翻,对朱芾行了个大礼:“去年草场闹鼠疫,是您父亲送的药材救了我们。我竟信了蒙古人的鬼话……”他指着玛曲河,“明天就随您去看水渠,若有不妥,我亲自跳湖谢罪!”

当晚,朱芾在达哇的帐中喝青稞酒,听着吐蕃老人们唱《格萨尔》史诗。洛桑凑过来,指着他腰间的九环刀:“这刀的纹路,和我在河州卫学宫看到的《武经总要》里的一样。”朱芾笑道:“明日起,你带十个果岔部的少年去卫城,我让他们学汉人的火器,你学我们的兵法。”

回程时,达哇的长子洛桑带着二十匹战马随行——马背上驮着的,还有果岔部的质子和盟书。行至叠州山口,朱芾望着山脚下正在修建的双语告示牌(汉文在上,藏文在下),忽然对李安说:“从明年起,卫所的军粮,一半用青稞,一半用小麦。让汉兵学吃糌粑,蕃兵学吃馒头。”

腊月廿三,河州卫迎来了第一批叠州使团。朱芾特意让卓玛主持欢迎宴,席间既有汉家的烤全羊,也有吐蕃的血肠。当洛桑用汉语背诵《孙子兵法》时,台下的吐蕃骑士们轰然大笑,而汉家将领们则为他的流利鼓掌。酒酣耳热处,嵬名阿旺的儿子嵬名多吉突然站起来,用藏语唱了首汉地的《茉莉花》——那是他在卫城勾栏学的。

深夜,朱芾独自登上城楼,望着茶马市的灯火。父亲离任时刻的“汉藏一家”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摸了摸腰间的九环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卓玛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来了,孩子的襁褓上,一半绣着汉家的云纹,一半绣着吐蕃的太阳纹。

“达哇部送来的盟书,我用藏文又抄了一遍。”卓玛的汉语带着河西口音,“明天让洛桑送给僧纲司的喇嘛们,让他们在转经时念诵。”朱芾接过孩子,望着远处积石山的雪顶:“你说,等他长大,还会分得清哪里是汉地,哪里是蕃地吗?”

卓玛笑了,指尖划过孩子的额头:“你父亲在河州九年,让汉人和蕃人知道,只要能吃饱饭、睡好觉,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又有什么要紧?”她指向城下的市集,有汉商正帮吐蕃人修补水袋,吐蕃妇人用羊毛换汉家的针线,“这孩子以后会知道,河州卫的城墙,不是隔开汉蕃的墙,是挡住风雪的墙。”

北风掠过城楼,带着远处寺院的钟声。朱芾忽然想起父亲在离任时说的“熬茶论”,此刻看着怀中的孩子、城下的灯火,忽然明白:所谓治边,从来不是征服与被征服,而是像揉糌粑一样,把汉家的茶、蕃地的青稞,慢慢揉成一团,让谁也分不开。

他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轻声说:“等你会走路了,阿爸带你去看茶马市的马队,去摸积石山的经幡,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切开偏见的。”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雪粒落在“汉藏一家”碑上,却掩不住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朱芾抱着孩子站在城头,看着卫城的灯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忽然觉得,父亲种下的种子,正在他手中发芽,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棵树长得更壮,根扎得更深——深到北元的风沙吹不倒,吐蕃的神山护得住,汉家的日月照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