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小吏生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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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瓦下的重担

五更天的梆子还未响,陈平安已被檐角的滴水声惊醒。他望着糊窗的桑皮纸破洞外灰蒙蒙的天,突然怀念起现代公寓的隔音玻璃——至少不会被邻家的鸡鸣吵得彻夜难眠。

“平安我儿!“西厢传来虚弱的呼唤。陈平安赤脚踩上潮湿的青砖地,摸黑穿过堆满账册的堂屋。十五步,这是他丈量过的新家距离:从婚床到母亲病榻,正好十五步。

岳母陪嫁的桐木箱上摆着盏桐油灯,灯芯短得快要溺死在油里。借着这点昏光,他看见母亲王氏正摸索着往织机上缠纱线。那双生着白翳的眼,离机杼不过三寸距离。

“娘,不是说等我下值回来织吗?“他抢过梭子,指腹蹭到织锦上的血迹——昨夜母亲又把手指戳破了。

“今早收绢的赵牙婆要来。“王氏枯瘦的手攥住他衣袖,“听说县衙要给新知府备仪仗,若是能接下这批红罗...“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车轱辘声。陈平安掀起半边草帘,看见妻子林秀娘正从独轮车上卸柴,粗布襦裙下摆沾满露水泥浆。

“当家的醒了?“秀娘抹了把额角的汗,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昨儿布庄发了工钱,给你捎了半只酱鸭。“陈平安接过时摸到铜钱大小的破洞——这分明是她克扣自己午饭省下的。

卯时的晨雾漫进院子时,陈平安终于看清了这个家:三间东倒西歪的瓦房,靠七根木桩勉强支着;西墙裂着能伸进拳头的缝,用《大胤律例》抄本糊着;院角歪脖子枣树下埋着父亲的青石砚台——那是陈家唯一没被债主搬走的物件。

“平安我儿。“母亲突然摸索着抓住他的手,“今早去衙门,记得把床底那坛糟鲥鱼带给赵司吏。“枯指在掌心掐出月牙痕,“你爹当年就是不懂这些...“

他蹲身掀开床板,霉味扑面而来。半人高的陶坛上贴着褪色红纸,墨迹已晕成团黑影,勉强能辨出“万历三十八年春腌“的字样。这鱼怕是比原身的岁数还大。

“娘,赵司吏上月痛风的毛病又犯了。“他轻声道,“这腌货怕是...“话没说完,院门突然被踹开。三个泼皮晃进来,领头的刀疤脸一脚踢翻晒绢的竹匾。

“陈大有家的!今日可是最后期限!“刀疤脸踩住满地乱滚的木梭,“连本带利二十三两七钱,要么还钱,要么拿桑田抵债!“

陈平安瞥见秀娘悄悄摸向门后的洗衣槌,突然想起穿越那夜融合的记忆:父亲陈大有任户房书吏时,为清丈隐田向钱庄借印子钱作保,人死债未消。原身正是被这些泼皮逼到山崖边的。

“郑三哥且慢。“他堆笑上前,袖中滑出本蓝皮账册,“听闻贵庄新换了东家?“翻开某页指点道,“按《大胤钱法》,印子钱月息不过三分,您这八分利...“手指在泛黄的律例条文上重重一划,“够流放三百里了。“

刀疤脸脸色骤变。陈平安趁机塞去块碎银:“这点心意给兄弟们吃茶,三日后准给您交代。“那是他今晨从量斗竹片里抠出的仓米换的私房钱。

泼皮们骂咧咧散去时,秀娘突然拽住他衣袖:“当家的,西头张婶说...说县衙在招抄书匠。“她低头绞着衣角,“我识得几个字...“

“胡闹!“王氏的织梭啪地砸在门框上,“我陈家再落魄,也没有让媳妇抛头露面的道理!“剧烈咳嗽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陈平安望着漏风的屋顶,突然发现梁上悬着个积灰的竹篮。取下来一看,竟是套完整的《万历鱼鳞图册》,每页边角都标着古怪符号——像是某种加密的记账法。父亲冰凉的叮嘱突然在耳边炸响:“记住,衙门口的石狮子要吃五百斤人情粮才肯睁眼...“

辰时的日头爬上东墙时,他揣着糟鱼坛走向县衙。路过布告栏时,瞥见新知府的任免文书正在风中摇晃。朱红大印下压着的小字让他瞳孔骤缩——那知府名讳竟与昨夜残账上的某位债主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