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宋有礼
一州六县的庠生各自端坐。
所有的丫鬟奴仆留在流苏园外面，吃着小食和热茶看热闹——商贩哪会错过这等机会，早就摆下了摊位。
有身份地位的人，如州庠直学杨道图、州庠教授汪巢、建安县主簿之流的官员，坐在一起寒暄聊天，讨论经礼。
陈大一和濮封胥拱手告别，到各自县庠的区域就坐。
他坐在蒲城县的末位，挨着章惇，行礼落座后，不解问道：“章七郎还真让你来了。”
这位同样才束发的少年郎一身衣冠胜雪，眉目温润五官俊秀，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公子如玉。
章惇笑了笑，“七兄身体不适，今日在客栈里卧床修养，但在下并不是顶替他的名额，是受吕使君邀请而来。”
陈大一暗叹了一声。
官场果然还是个人情世故场。
倒也能接受。
毕竟偌大的一个谷雨文会，连一两个重量级对手都没有，全是土鸡瓦狗的话，士子魁首的含金量就会直线下跌。
这是自己在大宋第一次接触大场面。
好奇的左顾右盼。
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如章惇那般公子如玉，反倒是自己这个少年郎，似乎是除章惇之外最为好看的之一。
嗯，有点自恋的成分。
一州六县的庠生中，自己和章惇最小。
其余人大多已经及冠。
但陈大一发现，远道而来游学的士子中，有些人竟然还没束发。
章惇在一旁介绍道：“一州六县的庠生，说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其实对你我二人构成威胁的不多，松溪三郎君中的陈昭，虽然品行纨绔，但有真才实学，濮封胥家学渊源，不容小觑，建阳的范通直，亦是乡绅世家出身，饱读诗书，小有名气。”
“其余碌碌耳！”
“不过远道而来的游学士子中，有些已经扬名乡里，比如和你我一般年纪的四个少年郎君，是晋江林楷的四个儿子，林楷如今知长兴县。福州那边的传言，林氏四子，大概会如秀里吴氏一门五进士一般，同中进士。”
“挨着林氏四子的少年郎叫许将，他还没束发，已声名昭彰，将来极可能一甲中第。”
“坐在最旁边的那位，叫吕惠卿，是一位大才子。”
陈大一前面听着还行。
都是没怎么听过的人物，纵然高中，估计在仕途上成就也不高。
哪料到最后一个人竟然如雷贯耳。
吕惠卿！
难道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吕惠卿？
他竟然也是福建人。
吕惠卿，嘉佑二年进士。
北宋“奸臣”——忠奸不好说，但他和王安石的恩怨，陈大一还是清楚。
没想到今日见到了。
多看了两眼。
十七八岁的样子，嗯……和濮封胥说的那样，一个嘴巴两个鼻孔两个耳朵两只眼睛，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士子。
不如章惇这般才华与美貌并存。
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笑道：“听得章兄介绍后，在下很是想学那曹阿瞒，说一句看今时岭南英雄，唯君与某耳。”
章惇很是无语，“你膨胀了。”
顿了下，“这些人大多都是书香世家，说来有趣，今日前来参加文会的年轻士子中，陈兄你是唯一贱籍出身。”
陈大一感受到了压力。
门阀世家早已没落，不过终究还有底蕴存在，书香世家出身的人，从小衣食无忧，也不缺书，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虽然朝廷有意无意的打压门阀世家出身的读书人，不让这一顽疾重燃，威胁到皇室统治，但别人可以凭本事正儿八经的考中进士之后出仕。
大不了就是进中枢难一点而已。
又暗暗叹气。
能读书的大多有背景，像自己这样的人是极少数。
所以说，很多历史小说里的穿越都在意淫，来到古代，若是年纪还小，第一关就是平安长大——古代婴儿夭折率奇高无比。
连皇室的太子都会夭折，何况老百姓。
而等你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面对各种不公平的竞争。
运气一般，出身在寒门，还有拼搏的机会。
运气差点，出身贫贱籍，那就真的连拼搏机会都少之又少，因为你根本买不起书，而在大宋朝，读书才是王道。
就算运气好，拥有一个像章惇这样不错的身世。
依然前途叵测。
混吃等死当个小官人，难度不大。
想出人头地，走向时代的舞台中心，不付出努力根本不可能。
所以庆幸是在大宋。
只要有读书的条件，你就死命的读，若是科举中第，便能实现阶级跨越，就有进入朝堂中枢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的希望。
大佬们总是压轴登场。
吕守志作为东道主，在临江门桃夭坊摆了几桌，邀请了阮洛沅、赵凉雏、濮剑、林驰然、李轻山、唐肃、彭执、杨迪等人入席。
还有一位，不是官员，也算不得正经读书人。
但他在场丝毫不影响气氛。
桃夭坊东家，建宁军首富黄焕知。
知道下午有文会，大家只喝了个微醺，意思意思之后，前去流苏园，黄焕知不去凑热闹，其余官员们也没打算去。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凑这场风雅盛事。
众多大佬到得论文会场，士子和州庠、县庠的一些官员，急忙起身行礼。
又一阵回礼。
读书人的大宋，从来都是个讲礼的时代。
好不容易寒暄结束，大佬们落座。
便有丫鬟鱼贯而入，奉上好茶，端上酒水和点心，州衙从主簿衙抽调的五名书吏，在亭子外的屏风附近设有专座。
其中一人记录过程，一人只记文章，两人立即铺纸研墨，准备记录。
剩下三人则拭耳以闻。
这三位书吏的任务，只是将论文时的文章传诵到流苏园外——此举是为了照顾不能进入流苏园的人，当然，也有宣传的意思。
毕竟文章嘛，还是得有读者。
吕守志起身，为士子们一一介绍文会的大佬，但介绍的很简单，只或了名讳、字、号和官职，并无过往辉煌。
陈大一低声问章惇，“章兄，你都认识？”
章惇摇头，“吕使君自然是识得的，州衙通判杨迪在下也见过，阮洛沅、赵凉雏、濮剑三公，你认识，至于剩下的建安知县彭执，以及建阳林驰然、瓯宁李轻山，在下也不认识，但听过他们的事迹。”
“说说林驰然和李轻山？”
章惇如此这般一说。
陈大一心里有数了。
今日文会，论官职身份以唐肃、吕守志为尊，而论文章，则李轻山、赵凉雏为胜。
吕守志弯腰端起酒杯，来到亭子前，大声道：“天地生道，是有光照，日月有光，遂成盛和，山川盈泽，方彰民顺，建宁军使臣吕守志，与诸位共敬天地、日月、山川。”
这番话很有水平。
意思是说天地衍生大道，所以才有日月光照，因为有了日月光照，世间才能一切盛平和满，而山水丰盈，百姓才能丰衣足食。
第一杯酒敬天地，正是大宋的礼。
吕守志撒酒。
所有人纷纷起身，一同行礼。
吕守志斟满酒后又来到亭子前，大声道：“昔先贤，著明言，今世人，荫其道。恪忠、奉孝、守礼、持节、秉义、知理，乃成文明。建宁军使臣吕守志，与诸位共敬至圣先师！”
这话的水平同样很高。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和吕守志一起行礼敬孔圣人。
吕守志回到座位上，再次端起酒杯，大声道：“建津古渡，千帆竞发；茶帮驼铃，响彻崇山；八闽之地，物华天宝；三江奔海，人杰地灵。某吕守志，仕建宁军三年，兢兢业业，不敢负朝廷，不敢忘初心，虽无大成，亦无大错，百姓无怨，心甚慰之。皇佑二年三月十五谷雨，诸前辈、友朋、士子应邀共聚流苏园，承蒙厚爱，某荣幸甚之，此酒敬诸位。”
对亭子里众人行礼，又对亭外众人行礼。
这话就说得有点谦虚了。
吕守志在建宁军三年，体恤乡民，广修水利，固防城池，屡奏朝廷减免赋税，缓刑狱，可谓政通人和，深受百姓爱戴，绝对当得起父母官这三个字的厚重与寄望！
众人纷纷起身。
和吕守志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宋有礼！
礼天地，礼至圣先师，礼人和。
此次文会绝非一堆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流觞自娱自乐，不仅会被载入地方志，甚至可能被载入史书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