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故人悲歌.残躯证言
##第四章:故人悲歌·残躯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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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承嗣那毒蛇般的目光和无声的狞笑,像冰锥扎进我的后颈!他摩挲狼首金扣的动作,更是赤裸裸的死亡宣告!这疯子要动手了!就在此刻!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苏奈!小心!”裴十二娘尖利的呼喊撕破喧嚣,从看台角落传来!
几乎同时!一股凌厉到足以撕裂空气的破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从侧后方直刺我后心!不是箭矢!是更歹毒、更隐蔽的东西——一支淬了幽蓝暗光、只有三寸长的吹箭!角度刁钻,直取命门!出手的时机狠辣至极,正是我被安承嗣杀意震慑、心神震荡的刹那!
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我猛地侧身拧腰,整个人几乎从赤焰背上滑落!那支毒箭擦着我的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夺”一声深深钉进前方一根支撑彩棚的木柱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有刺客!”场边维持秩序的金吾卫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嘶吼。整个马球场瞬间炸开了锅!人群尖叫推搡,马匹惊惶嘶鸣,一片混乱!
**(2)**
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更是安承嗣手下杀手的机会!
眼角余光扫到几个穿着普通仆役服饰、却眼神凶戾的身影,正借着混乱的人潮,如同鬼魅般迅速向我包抄过来!他们袖口寒光隐现!不能再待在这里!
“赤焰!走!”我一勒缰绳,赤焰通灵,感受到我的急迫,发出一声暴躁的长嘶,猛地撞开两个挡路的惊马,四蹄翻腾,如同离弦的血箭,朝着马球场相对人少的西侧出口狂飙而去!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轻吟紧追不舍!更有尖锐的呼哨声响起,显然在调动外围的同伙!
冲出马球场,外面是纵横交错的坊间街道。长安的繁华在死亡威胁下褪尽了颜色。我策马疾驰,专挑狭窄曲折、人流相对稀少的后巷穿行,试图甩掉追兵。但安承嗣的人显然训练有素,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不放!几次险之又险地避过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和飞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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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噗!”
又是一支弩箭!这次角度更刁钻!赤焰在高速奔跑中猛地一个急转,弩箭擦着它的前腿飞过,深深钉入前方土墙!巨大的冲力让赤焰前蹄一个趔趄!我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前方,几乎要脱缰飞出!
“嘶律律——!”赤焰痛苦地嘶鸣一声,强行稳住身形,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前方一条狭窄巷子的岔口处,猛地闪出两个持刀的黑影!眼神冰冷,刀锋直指赤焰的前胸!前后夹击!避无可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安承嗣!你好狠的手段!光天化日,皇城脚下,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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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主人!这边!”一个嘶哑、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在左侧一条更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口响起!
我猛地扭头!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一堆废弃的竹筐后探出半个身子!他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陈旧烧伤疤痕,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那眼神深处……埋藏着某种让我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抖的东西!
没有时间思考!完全是求生的本能!我猛地一拨马头,赤焰与我心意相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硬生生撞开挡路的几个破筐,朝着那条死胡同冲了进去!
“追!”身后的杀手怒吼着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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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胡同!尽头是一堵近两人高的土墙!绝路!
我的心沉到谷底!难道刚才是陷阱?!
“这边!快!”那佝偻的老者却异常敏捷地扒开墙角一堆厚厚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狗洞!“钻过去!快!”
追兵的脚步声和刀锋的破空声已在身后!
“走!”我猛地一拍赤焰的臀部,它发出一声悲鸣,竟似通人性般,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狗洞奋力钻去!庞大的身躯挤开干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我翻身下马,一把拽住那老者的胳膊,将他推向洞口:“你先走!”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焦急,有痛楚,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反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一起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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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刀锋入肉的闷响!
老者身体猛地一僵!一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刃,从他佝偻的后背透胸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褴褛的衣衫!是追上来的杀手!
“呃啊——!”老者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嚎,却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我往狗洞里狠狠一推!同时他枯瘦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的野兽,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那个持刀杀手的小腿!
“走!走啊——!”他嘶吼着,声音如同泣血!
我目眦欲裂!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来不及思考,身体已本能地顺着那推力,狼狈地滚进了狭窄腥臭的狗洞!身后传来杀手暴怒的吼叫和老者濒死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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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的另一边,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堆满瓦砾和荒草的破落小院。赤焰正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腿处一道被弩箭擦过的血痕格外刺目。我挣扎着爬起身,不顾一切地扑回洞口,想将那老者拖过来!
“走……快……”洞口那边,老者被杀手狠狠踹开,像破布口袋一样摔在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烧伤疤痕的脸正对着洞口,那双浑浊的眼睛穿透黑暗,死死地、贪婪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鲜血从他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灰白的胡须。
“耿……耿叔?!”一个尘封了十年、几乎被遗忘的称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冲口而出!那熟悉的、即使被毁容也依稀可辨的轮廓,那眼神深处无法磨灭的忠诚……是他!当年父王身边最沉默寡言、却忠心耿耿的护卫长——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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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主人……”耿叔听到这个称呼,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欣慰。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大口大口的鲜血却堵住了喉咙。杀手冰冷的刀锋已经再次举起!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匕,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回去!
“别……别管我……”耿叔用尽最后力气嘶喊,每一个字都混着血沫,“听……听我说……安……安承嗣!是安承嗣!是他带……带的兵……屠……屠城!是他……亲手……杀了王上和王后!那……那金扣……是他……他的!他……他才是……恶鬼!”
轰!!!
安承嗣!果然是他!那枚浸满血污的金扣!那个在赛场上对我狞笑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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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叔的身体剧烈抽搐着,生命正飞速流逝。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带着无尽的悲愤和刻骨的仇恨,仿佛用灵魂在呐喊:“李……李将军……他……他是被逼的!安……安禄山……用他……他全族性命……胁迫……他……他不得不领军……进城后……他……他自刎……谢罪了……他……他死前……让我……我……找到你……保……保护……”
耿叔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爆发出最后一点清明,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刻骨的恨,有深沉的痛,更有一丝……几乎不可能的祈求?——他死死盯着我,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少……少主……李焱……他……他不知情……他……他一直在……在……找……你……”
话音未落,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耿叔的头无力地垂下,再无声息。
**(10)**
“噗!”
杀手的刀,毫不留情地斩落!耿叔那佝偻的、残破的身躯,在洞口那边重重倒下,鲜血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安承嗣是元凶!李焱的父亲是迫于无奈的自刎者?李焱……他不知道?他在找我?
耿叔临终前那拼尽全力的嘶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真相的碎片如此残酷,如此矛盾,瞬间将我十年构筑的仇恨基石冲击得摇摇欲坠!
“在里面!别让她跑了!”洞口外,杀手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惊雷炸响!
“嘶律律——!”赤焰焦躁地踏着蹄子,用头狠狠撞了我一下!
剧痛和赤焰的嘶鸣让我猛地惊醒!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耿叔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不能辜负!
我最后看了一眼洞口外那滩刺目的鲜红,和耿叔那再无声息的身影,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无尽悲恸和冰冷决绝的力量瞬间灌注全身!
“赤焰!走!”
我翻身跃上马背,短匕狠狠刺向院墙角落一处早已腐朽的木板!木板应声碎裂,露出后面一条堆满垃圾的狭窄通道!赤焰发出一声决绝的嘶鸣,载着我,如同挣脱囚笼的烈火,一头撞进那未知的、弥漫着腐臭气息的黑暗之中!
身后,是杀手气急败坏的怒吼,是金吾卫姗姗来迟的呼喝,是看台方向隐约传来的、安承嗣那令人作呕的、阴冷的狞笑,还有……耿叔用生命和鲜血,在这煌煌盛世阴暗角落,为我撕开的那道血淋淋的、通往复仇与真相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