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优秀不等于安全感
林小满交上最后一份策划案时，指尖还在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发颤。会议室里，总监浏览报告的每一个停顿，都像重锤敲在她的耳膜上。她数着空调出风口的声音，第七次确认PPT里的每一个数据小数点后两位，第八次在心里预演可能被问到的所有问题。
“不错，”总监合上文件，嘴角牵起一个公式化的微笑，“细节很到位，辛苦了。”
没有责备，没有挑剔，甚至连惯常的“再优化一下”都没有。林小满紧绷的脊背却没有丝毫放松，她鞠躬，道谢，走出会议室时，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这就是她的日常。从大学拿一等奖学金，到实习时成为最快转正的新人，再到现在负责重要项目，林小满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精密仪器，每个齿轮都严丝合缝地转动。她记得同事随口提过的喜好，会在下午茶时精准递上不加糖的美式；她会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把办公室的绿植浇好，桌面整理干净；她从不说“我不知道”，遇到难题会熬通宵查资料，直到找出最优解。
同事们说她“靠谱”，上司说她“得力”，父母在亲戚面前夸她“有出息”。这些标签像勋章，沉甸甸地挂在她身上，也像无形的枷锁，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害怕，害怕哪一天做得不够好，这些“认可”就会像沙堡一样崩塌，害怕看到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那意味着“你不够好，你会被抛弃”。
这种恐惧像藤蔓，从童年延伸到现在。小时候，她考了九十八分，换来的不是拥抱，而是“那两分为什么丢了”的质问。她学会了把所有情绪藏起来，把“优秀”当作唯一的保护色。她用别人的眼光丈量自己，镜子里的女孩，永远穿着熨帖的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微笑背后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小满？”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小满猛地回头，撞进江屿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他是隔壁组的设计师，总是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口沾着颜料，身上有阳光和松节油混合的味道，和她严谨刻板的世界格格不入。
“看你脸色不太好，”江屿递过来一杯热可可，“刚开完会？”
“嗯，谢谢。”林小满接过杯子，暖意透过纸杯传到指尖，却暖不透心里那片常年冰凉的角落。她习惯性地挺直背脊，挤出一个标准微笑，“还好，就是有点累。”
“累就歇会儿，”江屿靠在桌边，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昨天又加班到很晚？”
林小满一怔，下意识想否认，说“没有，还好”，但对上江屿坦然的眼神，那些习惯性的借口卡在了喉咙里。他总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轻易看穿她强撑的外壳。
“策划案很顺利。”她换了个话题，低头搅动着热可可，试图避开他的视线。
“我看到了，”江屿点点头，“逻辑很清晰，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有一页的数据图表，用渐变色可能会更直观，你好像用了最保守的纯色块。”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紧。那一页她确实犹豫过，渐变色更美观，但她担心颜色搭配出错会被批评不够专业，最终还是选了最稳妥的方案。原来，有人注意到了她以为万无一失的“稳妥”背后的胆怯。
“我……”她想解释，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没什么，”江屿却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周末有没有空？新开了一家画展，听说挺有意思的。”
林小满愣住了。周末？她的周末通常被学习新技能、整理下周工作计划和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填满，“有空”这个词，对她来说陌生又奢侈。她想拒绝，说“我可能要加班”，但看着江屿期待的眼神，那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啊。”最终，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画展的光线很柔和，映着画布上斑斓的色彩。林小满有些局促，她很少来这种“无用”的场合，总觉得时间应该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江屿却看得很投入，时不时给她讲解一些画家的小故事，语气轻松自在。
“你看这幅，”江屿停在一幅看似杂乱的抽象画前，“很多人觉得看不懂，但画家说，这是他内心的风暴。有时候，不那么‘完美’的表达，反而更真实。”
林小满盯着画布上扭曲的线条和冲撞的色彩，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习惯了精准和有序，害怕任何偏离轨道的“不完美”，可眼前的混乱，却莫名让她感到一种释放的冲动。
“江屿，”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你有没有觉得……我活得很累？”
江屿转过头，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和眼中难得的茫然，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说：“我觉得，你好像一直被什么东西追着，恐惧让你不敢回头看看路边的风景。”
他顿了顿，目光温柔而坚定：“小满，优秀不是枷锁，你不需要用别人的标准来定义自己。就算有一天你‘不够优秀’了，也不代表你会被抛弃。至少，我不会。”
“我不会”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林小满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看着江屿真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审视，没有期待，只有纯粹的理解和接纳。那一刻，她紧绷了多年的神经，忽然有了一丝松动。
回家的路上，林小满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第一次没有去想明天的工作清单，也没有去复盘今天的会议有没有疏漏。她想起江屿说的“内心的风暴”，想起自己藏在完美外壳下的疲惫和恐惧。
她真的好累。累到每天醒来，第一反应不是期待，而是计算今天需要完成多少任务，才能维持住“优秀”的标签。她害怕不优秀，害怕别人的眼光，可那些眼光，早已内化成了她对自己的苛责。
“我好像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低声对自己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茫然，却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屿发来的消息：“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楼下那家新开的豆浆油条，听说很不错。”
林小满看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回复：“好啊，不过我可能会迟到五分钟。”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忽然笑了。迟到五分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从允许自己不那么“完美”开始，她才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不必再害怕被抛弃，因为她知道，有人会在微光里，等着她卸下铠甲，做回真正的自己。而她自己，也该学会，温柔地拥抱那个一直拼命优秀的、疲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