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海岸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四章
玛吉

我把车停在劳埃德和英格丽那辆时髦的劳斯莱斯前面,本·戴蒙德的黑色斯巴鲁停在街对面,德克兰的蓝色沃尔沃则停在街角附近。看来人都到齐了。通过观察街上的车判断谁来了谁没来,仍然是我的天性。旧习难改。

劳埃德替我开门。“我们正在猜你什么时候来呢!”我带着为晚餐准备的餐食走进门。

“屋里好香。”我把餐盒递给劳埃德,“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意大利波切塔烤猪肉。但先来杯马提尼!德克兰已经把你指定的雪树伏特加冰上了。”

我挂上外套,走进客厅,壁炉里正生着火,噼啪作响——真正的柴火在燃烧,而不是煤气。咖喱和大蒜的香味从厨房飘来,劳埃德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丰盛的开胃菜:意大利腊肠、莫塔德拉香肠、橄榄和奶酪。在这个家里,劳埃德负责做饭,从腰围看,他也主要负责吃饭。其他人正端着马提尼站在壁炉前。我们把这种聚会称为“读书会”,但都是冲着马提尼来的。

除了品尝马提尼以外,就是谈天说地了。在来到安静的缅因州之前,搜集流言蜚语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本·戴蒙德是第一个来这儿安营扎寨的。为了照顾生病的妻子,他提前退休,在九年前把家安在宁静的普里蒂小镇。这里有他需要的一切:书店、像样的公共图书馆、提供浓缩咖啡的咖啡店。更重要的是,这里不会成为核打击的目标。

搬来一年之后,本的老婆死了,但他留在这里。几年后,他招收了劳埃德和英格丽夫妇,德克兰也在退休后来到这里。我觉得,缅因州肯定还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人,选择在此安静地度过退休生活,在这个常被中情局用作安全屋的城市。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住在什么地方,但本一定知道。本通晓一切。

德克兰递给我一杯马提尼,杯子非常冷,我喜欢这种冻手的感觉。

“听说今天你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英格丽说。

我看了看唯一知情的德克兰,他抱歉地耸了耸肩。“你的嘴可真快啊。”

德克兰说:“我觉得应该让大家都知道。陌生人来到这个小镇,可不会有什么好事。”

“跟我们讲讲她的事吧。”英格丽说道。

我喝了口冰凉的马提尼:“她说她叫比安卡。”

现在所有人都靠过来,等着我说下去。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准备着倾听,以及时搜集到所有有用的信息。

“比安卡。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英格丽说。其他人也摇了摇头。

“是张新面孔,”我告诉他们,“三十岁出头,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五十九公斤左右,黑色头发,棕色眼睛。”

“什么地方的口音?”

“听不太出来,也许有些英格兰的味道,发音标准。她也许在那儿住过几年。”

他们一边点头一边思考这些信息。他们不用记笔记,听到的内容会被永久记录在大脑灰质中。

“她来这儿干什么?”英格丽边问边整理丝巾。在这个干净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被认为是礼服的小镇上,英格丽仍然穿着时尚。她的银发优雅地盘在头上,用一个锡制的蝴蝶发夹夹紧,脖子上围着条漂亮的丝巾。她看上去可能像个在公园大道常见的老太太,但温和愉快的表情掩盖了她其实是一个破译密码的天才。

“她是为了我以前参与的一个活儿来的,”我埋怨自己真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德克兰,“没什么大不了的。”

“千里迢迢来看你已经很不寻常了。那是多久以前的活儿啊?”

“好多年了。”我转过身,狠狠地瞪了德克兰一眼。他迎着我的目光,毫不退缩。“老皇历了。”我补充道。

“他们现在又找你干什么?”

“唉,你也知道新世代都是什么样子。”英格丽的丈夫劳埃德说道,“他们肯定不了解行动的详细情况,需要我们来填补历史记录的空缺。”

英格丽不会放过这个话题。和劳埃德不同,她感觉到比安卡的来访不只是为了了解情况。“她想让你干什么?”

我喝了一口马提尼,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说。“和我一同参加多年前那次行动的还有另一位女士。最近,她突然失踪了。他们想让我帮忙找到她。”

劳埃德哼了一声。“当初他们以年纪太大为由把我们踢出这个行业。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搞不定的时候,却要我们帮忙了。他们真该在工作中好好学学,就像我们过去一样。”说着,他拍了拍额头,“他们屈尊求教的话,我可以把一切知识巨细靡遗地告诉他们。”

本似乎被谈话的内容弄得很不安。他七十三岁,是我们中最年长的,也是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头儿。“我不喜欢这种事。”他说。

“你指什么?”劳埃德问他。

“她不请自来,要玛吉帮忙。这越界了。这个小镇是我们私密的后花园,我们住在这里就是不想被人打扰。”

“我可没邀请她。”我说。

“比安卡,比安卡……”英格丽用她惊人的记忆力搜索这个名字,“她是哪个部门的?”

“她没说。要我猜的话,应该是东亚处的吧,因为失踪的那位女士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曼谷。”

“是化名吗?”德克兰提示道。

英格丽说:“或者是新员工,我们都没听说过。”

我回忆着在厨房遇到的那个女人。她很自信,具有给人致命一击的能力。“她不是个菜鸟,有实战经验。”

“那我就得去问总部的朋友了,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个人。”

“也问问他们是不是准备派其他人来。”本补充道。

劳埃德又给自己倒了杯马提尼。“先享用美食吧。德克兰带来了拿手的咖喱羊肉。我整个上午都在烤猪五花,希望你们对我的波切塔烤猪肉满意。”

我们原本打算办的是读书会,但没人提起要读的那本书。伊本·白图泰和他在中世纪的探险要等我们吃饱肚子、聊完天以后再谈。我们走进餐厅,桌上很快摆满了德克兰拿手的咖喱、本的波斯风格米饭、劳埃德的猪肉和我的泰式羊肉,这些都是我们多年前在遥远国度工作时学会的美食。在异国生活会改变一个人的口味,现在我们都会在菜里放点儿辣椒。

我环顾餐桌周围,看着围坐一圈的老熟人,发现我们的头发都白了,或者像本那样完全没了头发。这些大脑加起来积累了上百年的经验,但时间在流逝,年轻人加入,我们就变成多余的了。于是,我们只能移居这个安静的小镇,谈论读过的书和做过的菜,以及哪里能找到最好的肉桂和花椒。我想,以后的情形只会更糟。

我的手机响了。

没想到会有人给我打电话,毕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我低下头,看见来电显示是卢瑟·扬特。他可能想对早晨送给他们的礼物表示感谢。

“你好,卢瑟。”我意识到周围的同伴停止了交谈,都在聆听我打电话。偷听是我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你那边怎么了?”卢瑟问道。

“我正在朋友家吃晚饭。”

“那就好,很高兴你没事。”

“你在说什么?到底怎么了?”

“你家门口现在一团乱。我听到警笛声,以为你家着火了。我刚才出门,看见你家车道上停了几辆警车。等考利穿上靴子以后,我带她一起过去看看。”

“不,千万别过去。你们离那附近远点儿,我马上就回家。”我挂断电话,发现他们都在盯着我,“我得走了,家里出事了。”

德克兰放下餐巾。“我和你一起过去。”

“求你了,你留下来吃晚饭,这事我自己能应付。”

但德克兰还是陪着我一起走到门口。或许是因为生于外交官家庭,或许是因为在瑞士的寄宿学校读书长大,他一直很讲究礼仪。和他不同,我是在贫苦的环境中长大的。我的成长经历教会我,永远不要依赖男人的帮助,而德克兰从小就认为有义务帮助女性。

“玛吉,我真的不介意和你一起去。”德克兰说,“如果遇到麻烦,有个人陪着你会好一些。”

“没事的,警车正停在我家的车道上呢。谢谢你的关心。”

我驾车离开的时候,德克兰还站在门口目送我。当他终于从后视镜里消失,我松了口气,专注思考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忘关炉子了吗?有人闯空门吗?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更愿意自己处理。

快到家的时候,我看见蓝色的灯光在树林中闪烁,是两辆警车。卢瑟没有夸大其词,的确发生了需要把普里蒂仅有的两辆警车都调过来的重大情况。我把车停在一辆警车后面,走进闪烁的灯光中,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车道上躺着一具尸体,警车前灯刺眼的灯光照亮了尸体的脸,我认得那张脸。比安卡面朝天平躺在地,像被钉上十字架一样双臂张开。她穿着今天下午在厨房见到我时的那身衣服:修身的黑裤子、合身的蓝夹克和系带靴子。她的前额有两个弹孔,是被人用处决死刑犯的方式杀害的。

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车道上盯着我,其中有一个女警察。他们很年轻,看上去只会处理开罚单和给游客指路这样的小事。谋杀不会发生在普里蒂,即便偶尔发生,行凶者不外乎是丈夫或男朋友。眼前发生的情况让他们很不安,只能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我能帮他们找到犯人似的。

“夫人,你住在这儿吗?”女警察问我。她是一个健壮的金发女郎,扎着朴素的马尾。尽管很年轻,她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显然是三人中管事的。她很有威慑力,但还是用礼貌而尊敬的语气像叫祖母一样称呼我为“夫人”。

“是的,我是玛吉·伯德,拥有这处农场。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是普里蒂警察局的乔·锡伯杜。正如你看到的这样——”

“我家车道上有具女尸。”

她停顿了一下,显然对我的直率感到吃惊。也许她以为我会表现得更夸张,比如尖叫或晕倒,但我天生不会演戏,只会冷静地评估形势。我看了看比安卡的双手,注意到它们瘀肿发黑,手指弯曲成奇怪的角度。

“今晚你在哪儿?”乔问道。

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女警察身上。“我在镇上和朋友吃饭,我的邻居打电话说我家出事了。他住在那边的房子里。”我指了指卢瑟的房子,“他说我家车道上停着警车,于是我立刻赶回来了。”我又低头看了看尸体,“谁是第一发现人?”

锡伯杜皱起眉头。她万万没有料到,我不是想象中那种遇到这种事会惊慌失措的老太太。“一个联邦快递的司机,他来送快递。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个工作。”

我瞥了一眼门廊,门口没有快递。我一直在等给鸡窝准备的加热灯,看来今天得由于意外而延迟派送了。

“夫人,你认识死者吗?”女警察问。

我开始对“夫人”这个称呼感到烦躁。“她说她叫比安卡。”

“这么说,你认识她,是吗?”

“算不上认识。”

“你知道她的姓氏吗?”

“她没告诉我。今天下午她来我家拜访,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她为什么来找你?”

事情的真相太复杂了,她这种小镇警察无法理解,所以我撒了个谎:“她来买新鲜鸡蛋,这是她第一次来我这儿买。”

乔没有说话,显然我的答案太糟糕了。也许我可以想出更恰当的回答,但一杯马提尼和几杯葡萄酒让我变得比往常迟钝。但我知道,任何接近事实真相的问题只会招来更多问题。

我赶紧问道:“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

我低头看着我的车、联邦快递的车和两辆警车的轮胎痕迹,以及纵横交错的脚印。“附近发现可疑车辆了吗?”我问。

“没有,夫人。”

我弯下腰凑近观察尸体,乔突然厉声说:“退后,我们要让现场保持原样,以便稍后过来的州刑警勘验。”

我依令往后退了一步,但该看的已经都看到了。从骨折的双手和脱臼的指节可以看出,比安卡在被两颗子弹击中头部之前遭受了酷刑。为了得到信息?还是作为声明?凶手为何要把尸体扔在我家的车道上?如果是为了传达某种信息,那我实在不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是什么。

“今晚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锡伯杜问道。

“六点左右,那时这里肯定没有尸体。”

“那是三个小时之前的事了。有人能证明这三个小时你去了哪儿吗?”

虽然我知道这是她的职责所在,但还是被这些问题激怒了。我知道她没有真的把我当成嫌疑人,因为我看起来不会折磨一个女人、在她脑袋上开两枪然后把尸体扔在自家车道上。这不仅不可能,而且不合逻辑。

“你可以找劳埃德·斯洛姆和英格丽·斯洛姆。”我告诉她,“他们住在栗树街六五一号。今天我们在斯洛姆家举行读书会,他们能证实我在那里。”

锡伯杜把这些名字记在笔记本上,然后把笔记本塞进口袋。劳埃德和英格丽自然会帮我作证: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喝酒,还激烈地讨论了《伊本·白图泰游记》。这是我们这些退休人员享受闲暇时光的一个夜晚。我不确定警察是否会问我们退休前从事什么职业,因为很少有人对老人之前的经历感兴趣。

“我注意到你家安装了摄像头。”锡伯杜说。

发现摄像头一点儿都不奇怪。在美国,大多数人家会在户外安装摄像头。我原本希望能在警察之前先自己看一下拍到的内容。

“是的。”我承认。

“我们需要确认录像,还得看看房子里面的情形。”

“为什么要进屋?”

“你的车道上有一具女尸,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凶手在哪儿。我要确保凶手没有藏在你家。”她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这个要求很合理,任何独居女性都不会拒绝。我点点头,拿出钥匙。

锡伯杜和一个男警官跟着我走到门前。门锁完好无损,没有被闯入的迹象。我开门,打开灯,警察一直跟在我后面。一切都和我三小时前离开时一样。警察也许想在我的厨房里找到随手放置的杀人凶器或折磨死者留下的血迹,但当我带他们进去时,他们看到的只是挂在架子上的铸铁锅和水槽里的脏盘子。

之后我领着他们走进客厅,那里被我布置成了朴素实用的美国风格。沙发是在班戈的一家折扣家具店购买的,上面铺着灰色羊毛软垫。白桦木茶几、松木尾桌和摇椅都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德克兰帮助我把它们拖回家——他总是乐意帮我装货。这里没有什么华丽的东西,不会引起警察的注意。我的房子对任何访客来说都是“普通”的。“普通”意味着安静、不显眼和安全。

我带着他们踏上吱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二楼。供暖系统和房子一样老旧,卧室里温度很低,穿着毛衣和毛袜仍然感觉很冷。今晚我得在炉子里加点儿柴火,好在晚上睡得暖和一些。尽管我对警察侵犯我的隐私感到不满,但不配合的话他们肯定会下搜查令,并深入调查我的过去,这是我承受不了的。所以我只得带他们依次检查卧室、浴室和壁橱。

凶手没有藏在屋子里的任何地方。

走出卧室,搜查告一段落。我看着窗外停在车道上的两辆警车,黑莓农场俨然成了犯罪现场。这可不是隐姓埋名的生活方式。

“好的,夫人,屋子里看起来没有异常,你应该是安全的。”锡伯杜显然觉得他们是在帮我忙,确认老屋里是否有危险,“现在,能让我们看看监控摄像头的录像吗?”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虽然我不愿意在自己看过之前与他们分享视频,但没有办法阻止她。我们下楼走到厨房里的台式电脑旁。除了监控以外,我还用这台电脑进行农场业务:订购小鸡、出售鸡蛋、购买饲料。电脑里没有敏感信息,也没有秘密,连密码都很简单:BlackberryFarm431#。我当着他们的面输入密码。

电脑桌面是我以前养的一只老公鸡加拉哈爵士的照片,它在和秃鹰发生争斗后不幸去世。象征我们国家的这种鸟,同样是我的鸡群的威胁。我可以随时从任何设备通过输入复杂的密码进入安保系统,而此刻正有两个警察站在身后,这可能会造成麻烦。所以我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出一连串数字与符号,确保他们无法分辨出密码。

监控系统的主页出现,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十六个小窗口,信号来自安装在房子和谷仓不同位置的十六个监控摄像头。

“天哪,你的监控系统可真是太棒了!”男警察惊叹道。他可能以为我只安装了一个普通家庭使用的模糊摄像头,没想到他可以看到家里各个角落的4K高清视频。

“我晚上六点左右离开家,”我说,“从那时开始看吧。”

我把视频时间倒回傍晚五点五十分,那时天已经黑了,摄像头切换到了红外模式。五点五十八分,我走出门,锁上门锁,走下门前的台阶,上了小货车。

“就像刚才说的,六点我离开家。”看着我的小货车离开的画面,我说道。

锡伯杜只是点了点头,至少我已经从她的嫌疑人名单上删除了——如果我曾经在名单上的话。视频播放到六点零五分、六点十分,什么都没有发生。

“联邦快递的人是什么时候报警的?”我问。

“七点三十六分。”

我将播放速度调为两倍。在这儿坐上一个多小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简直是浪费生命。直到晚上七点零五分,画面里终于有动静了。

一辆深色的SU V出现,电脑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车头灯关着,只有发动机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发出微光。看来司机知道我家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从他刻意遮挡前后车牌也能验证这一猜想。车在我家门口停下后,驾驶席的门打开了,但车内的顶灯没有亮,司机显然弄坏了开门亮灯的装置。

我感觉到身后的两个警察俯下身,气息喷到我的头发上。从视频里看见有个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他戴着帽子和口罩,衣服和裤子都是黑色的宽松款,看不出身材。我的摄像头是最好的设备,但无法透视遮得这么严实的访客。这个人走到SU V后座外,打开车门,把手伸了进去。他把尸体从后车厢拖出来,尸体掉到地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很清楚移动一具瘫软的尸体需要多大力气,但他看上去似乎毫不费力。

肯定是个男人。

接着,他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弯下腰,把尸体翻了个身。为什么让死者面朝上?让留下的纪念品给我带来更大的心理阴影吗?他一定以为我会发现尸体,以为我晚上开车回家的时候会直面比安卡死后那对失神的眼睛。但天算不如人算,发现尸体的是联邦快递的一个可怜的快递员。

他显然想吓吓我,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摆好尸体后,凶手回到车上扬长而去,很快离开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在开到镇上之前,他肯定会拿掉车牌的遮挡物,摘掉口罩和帽子。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驾驶SU V穿越小镇的普通人。

“这是怎么回事?”锡伯杜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这么做不是随意的。他肯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被摄像头捕捉到,因此刻意遮掩了可供辨认的线索。“但这能证明我讲的是真话。”我说,“我像之前说的那样在六点前后离开家。需要验证的话,你们可以找劳埃德和英格丽。你们还可以找本·戴蒙德和德克兰·罗斯,他们今晚也参加了读书会,会证实我今晚和他们在一起。”

“夫人,我会找他们谈谈的。”

“你们想要一份视频文件,是吗?”

“州警察肯定想要。”

“我会复制几份给你。”

两位警察转身离开厨房,没走几步,锡伯杜转过身问我:“你觉得这里安全吗?”

“这是我家,当然很安全。”

“即使门口发生了这种事?”

“我想象不到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打量了我一会儿。在厨房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她姓名牌上的字:乔·锡伯杜警官。我发现她和我有着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简洁精准的问题与轻松把握局势的能力。在她这个年纪,我对自己同样自信,但几十年的间谍生涯教会我,过度自信会很危险。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把尸体扔在这里?”她问道。

“我不知道。”

“你能认出他开的车吗?”

“那是辆黑色的SUV,镇上很多人都开这种车。”

“伯德女士,你在普里蒂住的时间不长吧?”

“这个农场是我两年前买的。”

“之前你住在哪儿?”

“来这儿之前我住在弗吉尼亚州的雷斯顿,但我辗转住过好几个地方。”

“因为工作原因吗?”

“是的。”

“你从事什么工作?”

“我是做国际贸易的,在一家报关代理公司工作,为外国公司处理进出口物流。”大多数人不会在意我简历中的这一部分,但锡伯杜似乎更感兴趣了。

“你为什么要来普里蒂这种小地方?”

“当然是因为这里的名字了[1]。我想生活在水源洁净、空气清新的地方,我可以惬意地在林中散步。为什么问这些?”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车道上的尸体似乎不会让你感到不安,大多数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被吓坏的。”

“警官,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到我了。”

她的嘴角一扬,显然意识到我没有告诉她全部事实,但她今晚无法从我这里问出更多事情了。

“州警察明天会找你谈话。”她说。

“告诉他们天亮以后来。现在已经很晚了,我精疲力竭。”

我确实感到精疲力竭。但两个警察离开后,我并没有回到卧室。透过厨房的窗户,我观察着车道上的动静。我想,锡伯杜警官一定意识到我今晚对她撒了许多谎。

我想象不到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最大的谎言。这事当然和我有关。我只是不知道车道上的尸体想要向我传递什么信息。为了吓唬我吗?或者这是给我的小礼物,就像猫叼来死老鼠一样?有人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们会为我排除骚扰?两者必居其一,但解决的方法截然不同。

我设置好夜间警报器。即便门窗打开一毫米,我也会马上知道。我走进书房,看见《伊本·白图泰游记》碰巧放在桌上。这本书讲述了十四世纪的一个年轻人从摩洛哥到中亚再到中国的旅行过程,内容引人入胜。选择这本书,是巧合还是某种预兆?就在读书会研读这本中世纪游记的夜晚,有人威胁要毁掉我重建的生活。我走到书架前,摸着侧面的弹锁,打开了它。书架的下半部分向外移动,露出一个壁龛。德克兰退休后迷上了木工,毕竟退休老人也需要爱好,而他的这件作品就是我受益匪浅的证明。我用这个壁龛存放旅行袋,里面只有几样基本物品,足够我离开小镇后生活几个星期,包括护照、信用卡、几种不同货币的现金,以及一些我再也不想用到的东西。

生活中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拿出旅行袋,把它带到楼上的卧室。我得把它放在身边,如果需要离开,我可不想下楼在黑暗中摸索。

不过今晚应该很安全。车道上有很多警察,他们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我的房子上。我第一次为被警察保护感到高兴。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关掉台灯前把枪放在床头柜上。卧室的窗帘无法遮挡警车的灯光,即使隔着厚厚的布料,我还是能看到警灯闪烁。

我的手机响了,是卢瑟发来的信息。你没事吧?

我键入回复:我家的车道上发现了一具女尸。

哦,我的老天!

警察接下来可能会找你谈。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太糟糕了。

手机响起,打电话的不是卢瑟,而是德克兰。我接通了电话。

“听说你需要不在场证明。”他说。

“警察已经给你打电话了吗?”

“五分钟前,普里蒂警察局一个名叫乔·锡伯杜的迷人女警打电话给我,问你是否参加了今晚的读书会。我告诉她你参加了。说实话应该对你有利吧?”

“这次的确如此。”

“玛吉,你那儿安全吗?”

“我不知道。”我看着窗帘外闪烁的车灯,想着现在的形势还很微妙。我的眼前仿佛浮着一层薄纱,掩盖了事实真相。我想到床边的旅行袋,想到离开这个农场、离开普里蒂甚至离开美国是多么容易。但现在这里是我的家,我花了两年时间重建生活,适应这里的节奏,使人生步入正轨。我厌倦了漂泊,厌倦了四处寻找落脚点的生活。我就要留在普里蒂,普里蒂是我结束流浪生活后的命定之地。

“我马上过来。”德克兰说,“我会睡在你的沙发上。”

“你来干什么?”

“陪你,给你当看门狗。”

我笑了。“德克兰,你真是一位绅士,但外面的车道上现在有好几个警察,我家暂时不需要看门狗。”

“那么,需要我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到。”

“有事的话,我会第一个向你求助。”

我挂断电话,躺在明暗不定的卧室里,看着窗帘外闪烁的灯光。车道上躺着一具女尸,她生前让我帮忙寻找黛安娜·沃德。我离开那个曾经热爱的行业已经十六年了,也已经有十六年没见过黛安娜了。我的职业生涯并不是很顺遂,照镜子的时候我能从自己的脸上看出来。我想知道黛安娜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黛安娜年老的样子。她的头发变得灰白,皮肤开始下垂。突然,她的形象开始破裂,像水面的倒影一样转瞬即逝。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张脸,那是我每晚闭上眼睛时总会看到的脸,是我永远忘不掉的脸。

丹尼。

[1] 普里蒂(Purity),意为洁净、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