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油渣招祸事，辣鱼破刁难
那声音像是砂纸刮过铁锈，粗嘎又带着一股子蛮横劲儿。
林小满和阿福循声望去，只见三个汉子抱着膀子，吊儿郎当地站在几步开外。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一道狰狞的旧疤，眼神像刀子似的剐着林小满和阿福，以及阿福手里那个鼓囊囊的破布包。他身后跟着两个歪瓜裂枣的跟班，一个瘦高像竹竿，一个矮壮如地缸，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神在熬油的破陶罐和装着铜钱的布包上来回扫视。
周围的苦力们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喧闹声瞬间冻结。老张头脸色一变，悄悄往后缩了缩，其他苦力也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同情。河边的风似乎都凝滞了，只剩下陶罐里油渣冷却时细微的“滋滋”声。
疤脸汉子晃着膀子走近，一脚踢开挡路的半块砖头，溅起几点泥星子。他斜睨着林小满那身格格不入的睡衣，嗤笑一声：“嗬！哪儿冒出来的怪胎？穿得跟唱大戏似的。”他目光转向阿福，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阿福你这憨子，胆子肥了啊？敢背着爷在这河沿儿上开张卖货了？”
阿福的脸唰地白了，攥着破布包的手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只会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脚下不由自主地往林小满身后挪。
林小满心里也“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地痞流氓收保护费，真是古今通用的“传统项目”！他强迫自己冷静，脸上堆起一个尽可能和善甚至带点讨好的笑容，学着本地人抱了抱拳，努力让官话发音清晰些：“这位……好汉大哥，误会，误会！我们兄弟俩就是饿极了，弄点吃的换口饭，混个肚子圆，哪敢摆什么摊啊？这不，刚开张，东西都没了。”他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陶罐和地上散落的几片油叶子。
“没了？”疤脸汉子，人称赵三，显然不信，他下巴一抬，指向阿福死死护在胸前的布包，“那里面叮当响的，是石头？当爷是聋子？”他身后的瘦高个立刻帮腔：“三爷，跟他们废什么话！坏了码头上的规矩，就得交‘河沿钱’！按人头算，一人一天三文！这都几天了？连本带利，先拿三十文出来！”
“三十文？！”阿福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了出来，那布包里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个铜板，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林小满的心也沉到了谷底。这简直是明抢！他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硬拼？就凭他和阿福，对上这三个明显是滚刀肉的地痞，毫无胜算。跑？带着阿福和这点家当，能跑哪儿去？认栽交钱？那以后就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眼角余光瞥见火堆旁石头上还散落着几粒下午捣碎的、颜色深绿的“香草”碎末。一个大胆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更加诚恳甚至带点惶恐的表情，对着赵三连连作揖：“大哥息怒！大哥息怒！我们兄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冲撞了大哥，实在该死！钱……我们真没多少，都是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就想买点盐……”他故意顿了顿，看到赵三不耐烦地拧起了眉头，赶紧话锋一转，“大哥您看这样行不？钱，我们兄弟孝敬大哥是应该的！但今天确实不多。小弟我别的手艺没有，就这弄吃的还凑合。大哥和两位兄弟辛苦，不如尝尝我新琢磨的‘香辣烤鱼’？保管让大哥吃得痛快！等我们兄弟挣了钱，该孝敬的‘河沿钱’，一个子儿都不敢少！”
“香辣烤鱼？”赵三狐疑地打量着林小满，又看看旁边吓傻的阿福。他听说过这两个怪人弄的烤鱼有点邪门香，连老张头那帮苦力都肯掏钱买。“香”是闻到了，“辣”在哪儿？他赵三在这青州城码头混了十几年，还没吃过真正够劲儿的辣味。
林小满见他神色松动，立刻趁热打铁，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够味儿！保管让大哥吃得满头冒汗，浑身舒坦！要是大哥吃着不满意，您说咋办就咋办！”他一边说，一边给阿福使了个眼色。
阿福虽然吓得腿软，但看到林小满镇定的眼神，其实手心全是汗，也稍微回了点神。他明白林小满的意思，连忙结结巴巴地附和：“对…对！好吃！够…够劲儿！三爷…尝尝？”
赵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看了看林小满，又瞥了一眼他那身怪异的衣服，再瞅瞅阿福那副怂样，心里琢磨：量这俩怂包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他赵三在码头上混，靠的就是拳头和面子。今天要是被两句话就吓退了，以后还怎么混？尝尝就尝尝，要是敢糊弄老子……哼哼！
“行！”赵三终于瓮声瓮气地开口，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上，翘起二郎腿，对着林小满扬了扬下巴，“爷就给你个机会！弄吧！要是敢糊弄爷，嘿嘿……”他没说完，但那两声冷笑比刀子还冷。
“好嘞！大哥您稍等！”林小满如蒙大赦，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他立刻捅了捅阿福，低声道：“快！再去抓几条鱼！要快！”阿福如梦初醒，抓起地上的破渔网和瑞士军刀，连滚爬爬地冲向河边。
林小满自己则飞快地行动起来。他先是用树枝小心地将火堆重新拨旺，让火焰稳定燃烧。然后跑到下午发现新“香草”的灌木丛后，发狠似的揪下了一大把那种带着柑橘清香的辛香叶子，又仔细搜寻，找到了几株叶片更窄、颜色更深、气味更冲更接近花椒的“香草”，一股脑儿全采了回来。
时间紧迫！阿福那边传来哗啦的水声和焦急的低吼，显然抓鱼并不顺利。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他捡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石头，将采来的两种“香草”叶子混在一起，放在一块大而平坦的青石板上，用瑞士军刀的刀柄末端，发了疯似的用力捶打、碾压！
“笃！笃！笃！”沉闷而急促的敲击声在紧张的空气中回荡。绿色的汁液很快浸透了青石板，浓烈到刺鼻的辛麻气息混合着柑橘的清香猛烈地爆发出来，比下午烤鱼时浓郁十倍不止！这味道霸道无比，连坐在不远处的赵三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瘦高个和矮壮墩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揉着眼睛。
“阿福！鱼！”林小满头也不抬地低吼。
“来…来了！”阿福终于连滚爬爬地跑回来，手里抓着两条还在拼命甩尾挣扎、个头中等的鲤鱼，脸上身上全是水渍和污泥，狼狈不堪。
“快！处理！”林小满一把抢过鱼，瑞士军刀翻飞，刮鳞去内脏的动作快到出现了残影。他特意没有去掉鱼腹内的黑膜，也几乎没怎么清洗鱼身上的黏液——腥味？现在顾不上了！他需要的是“猛药”！
处理好的鱼被他粗暴地摔在青石板上，沾满了那些被捣得稀烂、汁液淋漓的深绿色草泥。林小满双手齐上，如同给鱼做酷刑按摩，将那些散发着强烈刺激气味的草泥狠狠地、均匀地涂抹在鱼身内外，连鱼鳃里都没放过！两条鱼瞬间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浓烈辛麻气息。
“火！”林小满低喝一声。阿福赶紧将几根粗树枝架好。林小满用刀削尖两根长树枝，将两条“生化武器”级别的鱼狠狠串上，直接架在了火力最猛的位置！
“滋啦——！！！”
滚烫的鱼肉与猛火接触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辛香、焦糊与某种腥气的浓烟冲天而起！这烟雾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黄色，带着极强的刺激性！离得最近的林小满和阿福首当其冲，眼睛瞬间被辣得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狂飙而出，喉咙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我的娘哎！”瘦高个怪叫一声，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这…这他娘的是烤鱼还是放毒烟？！”矮壮墩也被呛得直翻白眼。
就连坐在石头上、自诩见多识广的赵三，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毒气”熏得猝不及防，猛地扭过头去，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眼泪都差点呛出来。他再看向那两条在浓烟烈火中翻滚、颜色越来越诡异的烤鱼时，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林小满强忍着眼泪鼻涕横流的痛苦，憋着气，用树枝飞快地转动着烤鱼。高温让草泥中的挥发性物质彻底爆发，那股混合着焦香、野性麻香和柑橘清香的奇异味道在浓烟中逐渐占据了主导，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霸道、也更加……勾魂夺魄！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具侵略性的复合香气，仿佛带着钩子，直往人的鼻腔深处钻，勾引出最原始的食欲，却又因为那浓烈的辛麻前调而让人心生畏惧。
鱼皮在火焰的舔舐下迅速焦化，变成一种深褐色，边缘卷曲，发出密集的“噼啪”爆裂声。涂抹的草泥在高温下碳化，形成一层凹凸不平、如同恶魔鳞甲般的焦脆外壳。
终于，两条“恶魔烤鱼”出炉了！林小满憋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地将它们分别放在两片洗干净的大叶子上。鱼肉还在微微颤动，散发出恐怖的热量和更加恐怖的气味。
林小满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指着那两条卖相狰狞、气味霸道的烤鱼，用沙哑的声音对赵三道：“大…大哥！香辣烤鱼，好了！您…您尝尝？”
空气死一般寂静。所有苦力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那两条鱼，又看看赵三。阿福躲在林小满身后，大气不敢出。
赵三盯着叶子上的烤鱼，那深褐焦脆的外壳，那蒸腾的热气，那直冲天灵盖的奇异辛香……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么邪门的吃食，还真是头一遭！这小子……是在赌？赌他赵三不敢吃？还是真有什么门道？
面子！他赵三的面子不能丢！尤其是在这么多苦力面前！要是被两条鱼吓退了，他以后还怎么在青州城码头混？
“哼！装神弄鬼！”赵三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林小满面前。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起其中一条烤鱼！滚烫的鱼身烫得他掌心一缩，但他强忍着，脸上肌肉抽动，眼神凶狠地瞪着林小满。
林小满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赵三张大嘴，对着鱼腹最肥厚、草泥涂抹得最厚实的地方，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焦脆的外壳应声碎裂！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赵三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又像是被千万根钢针同时扎进了口腔！整张横肉遍布的疤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紧接着又变得煞白！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猛地丢掉烤鱼，双手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在原地疯狂地跺脚、蹦跳！
“嗬…嗬嗬…水！水！！！”他双眼暴突，眼泪、鼻涕、口水完全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嘴巴大张着，舌头伸得老长，嘶哑地嚎叫着，仿佛喉咙里着了火！
“三爷！”
“三爷你怎么了？！”
瘦高个和矮壮墩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上去。
赵三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牛，一把推开两人，跌跌撞撞地扑向河边，“噗通”一声就把整个脑袋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咕嘟咕嘟咕嘟……”河面上冒起一连串巨大的气泡。
岸上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在河里疯狂“涮头”的赵三，又看看地上那条只被咬了一口的“恶魔烤鱼”，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林小满身上。
空气里，那霸道奇异的辛麻焦香，混合着河水的土腥气，无声地宣告着这场“辣味审判”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