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道歉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尽这藤蔓下所有压抑的空气,然后,她不再看他那瞬间灰败下去、只剩下无边痛苦和死寂的脸庞,用力地、决绝地转过身。
背对着那个在阴影里崩溃流泪的少年,叶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迈开沉重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小径外那一点点光亮走去。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和池轩碎裂的心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她逃离的决心。
身后,只剩下藤蔓深处,那个被彻底遗弃在绝望深渊里的身影,和他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破碎而绝望的哽咽声,在幽暗的角落里回荡,渐渐被风吹散。那条曾经连接过他们的小径,此刻彻底变成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冰冷的断崖。
叶汐决绝转身,泪水模糊了视线,每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玻璃上,朝着小径外那点微弱的光亮踉跄走去。逃离的决心支撑着她,只想立刻、永远地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离开身后那个让她心碎又恐惧的源头。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那片象征着出口的光亮时——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背后袭来!
“别走!”池轩嘶哑破碎的哭喊在耳边炸响。
叶汐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带着绝望和蛮力的冲撞狠狠抱住!池轩的双臂像铁箍一样,从背后死死地、不容抗拒地环抱住她的腰和肩膀,将她整个人牢牢地禁锢在他滚烫而颤抖的胸膛里。
“唔!”叶汐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她。她本能地剧烈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放开我!池轩!你放开!”恐惧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但池轩的双臂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起伏,滚烫的泪水蹭在叶汐后颈裸露的皮肤上,灼烧般的感觉让她浑身战栗。他不再嘶吼,不再质问,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像一个在暴风雨中终于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别走……汐汐……求你了……别走……”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歇斯底里,而是变成了一种破碎的、带着无尽痛苦和卑微的喃喃细语,滚烫的气息混合着泪水的湿意,一下下喷洒在叶汐敏感的颈侧和耳畔。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混蛋……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逼你……”他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我控制不住……我看到你躲我……看到你对我冷着脸……我就疯了……汐汐……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失去你……”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就在叶汐耳边响起,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毫无掩饰的脆弱和绝望。
“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好不好?”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低哑得像在梦呓,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乞求,“我发誓……我不会再那样了……不会再逼你……不会再让你害怕……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别离开我……”
“汐汐……求你……没有你……我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在她的颈窝,那灼热的湿意和绝望的呜咽,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叶汐摇摇欲坠的心防。
叶汐的挣扎在他绝望的拥抱和痛苦的呜咽中,渐渐失去了力气。她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和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濒临破碎的心脏。他滚烫的泪水灼烧着她的皮肤,那一声声卑微到尘埃里的“求你”和“害怕”,像毒液一样渗透进她冰冷而愤怒的壁垒。
她想起了游乐园里阳光下他温柔的笑脸,想起了辩论赛上他眼中棋逢对手的欣赏,想起了他小心翼翼帮她擦掉嘴角冰淇淋时自己加速的心跳……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让她心动的瞬间,此刻在他崩溃的泪水和绝望的哀求面前,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
他此刻展现出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脆弱。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失去她就活不下去的绝望感,强烈地冲击着叶汐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她的善良,以及那份对“被需要感”的渴望。从小父母不在身边,她习惯了独立坚强,但内心深处,她何尝不渴望一份深刻的、被强烈需要的羁绊?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提醒着她陆昭衍的存在、他失控的暴力倾向、以及那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但情感,却在他滚烫的泪水、绝望的拥抱和卑微的哀求下,溃不成军。尤其是那句“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她内心那个渴望成为别人“唯一”和“依靠”的隐秘角落。
“就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池轩还在她耳边绝望地、反复地低语着,像最虔诚的信徒在祈求神明的垂怜,“我不会再让你失望……汐汐……信我一次……求你……”
叶汐紧绷的身体,在他绝望的、一遍遍的哀求声中,终于彻底软了下来。她停止了挣扎,任由他紧紧抱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他的泪水,分不清彼此。
她的心在剧烈地拉扯。理智与情感在进行着最后的、惨烈的搏斗。答应他,意味着重新踏入那个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拒绝他……看着他此刻彻底崩溃、仿佛失去一切生机的样子,她的心像被生生撕裂。
最终,在那份被强烈需要的渴望冲击下,在那份对他此刻真实痛苦的怜悯下,在那句“最后一次”的微弱希望蛊惑下……叶汐内心的天平,彻底倒向了情感的一边。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沉重地覆盖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那细若蚊呐、带着浓浓哭腔和疲惫妥协的声音,从颤抖的唇间艰难地溢出来:
“……好。”
这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池轩濒临绝望的世界里。
禁锢着她的双臂猛地一颤,随即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骨血。池轩埋在她颈间的头颅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长长的抽泣。那不再是绝望的呜咽,而是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震颤。
“……汐汐……”他哽咽着,反复地、珍重地念着她的名字,滚烫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落在她的皮肤上,却不再是灼人的绝望,而是滚烫的、失而复得的狂喜,“谢谢你……谢谢你汐汐……我发誓……我发誓……”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誓言,声音依旧沙哑哽咽,却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将叶汐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昏暗的光线下,他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却不再是死寂的绝望,而是狂喜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光芒。他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珍重地拂去叶汐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
叶汐被迫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感激,看着他脸上残留的泪痕和那份毫不作伪的激动,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茫然和沉重。那个“好”字说出口的瞬间,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隐隐的、深不见底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知道自己心软了,妥协了。她给了这个危险的少年一次机会,也把自己重新推回了那个她试图逃离的、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漩涡中心。未来会如何?池轩的誓言是否能兑现?陆昭衍的阴影是否真的能驱散?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抱着她的这个少年,他的眼泪是真的,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狂喜也是真的。但这份“真”的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恶劣的本性,是否真的能被这“最后一次机会”所驯服?
池轩紧紧地、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誓言。而叶汐,只是疲惫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任泪水无声流淌。藤蔓外的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小径彻底陷入昏暗。这一次的“和好”,没有甜蜜,只有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沉甸甸的、无法驱散的阴霾。那“最后一次机会”,更像是一道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刃。
池轩的拥抱紧得让人窒息,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叶汐肩头的布料,他一遍遍在耳边重复的誓言,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颤抖,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叶汐牢牢困住。然而,这份炽热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感激,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像沉重的枷锁,让她感到更加疲惫和……窒息。
胸腔里那颗心,在经历了剧烈的拉扯、愤怒、恐惧、心软、妥协之后,只剩下一种被掏空般的麻木和沉重。她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远离这藤蔓遮蔽下令人喘不过气的逼仄和池轩身上那股过于浓烈的、混杂着泪水和绝望的气息。
“……池轩。”叶汐的声音从紧贴着他胸膛的位置传来,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放开我。”
池轩的身体猛地一僵。环抱着她的双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仿佛害怕这刚抓回来的珍宝下一秒就会消失。但他立刻想起了自己刚刚才发下的誓言——“不会再逼你”、“不会再让你害怕”。
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而僵硬地松开了手臂,后退了一小步。
叶汐终于获得了自由,踉跄着站稳。她没有立刻抬头看他,只是低着头,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疲惫。晚风吹过,拂过她被泪水濡湿的颈项,带来一丝凉意,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池轩。
昏暗的光线下,池轩也正看着她。他脸上的狂喜和激动尚未完全褪去,眼眶依旧通红,残留着泪痕。但那双眼睛,此刻盛满了紧张、不安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我……”池轩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急切,“我送你回家。”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抓住她的方式。
叶汐看着他眼中的那份小心翼翼的希冀,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更深的疲惫。回家?那个曾经能让她安心的地方,此刻也仿佛被这场混乱的风暴波及。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护送,不是任何形式的靠近,而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的空间。她需要整理这被撕扯得粉碎的情绪,需要思考这“最后一次机会”背后沉重的意义,需要舔舐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内心。
她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疏离和疲惫,“我想自己走走。”
“自己……走走?”池轩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那份小心翼翼的光芒几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慌乱和失落。他想说什么,想争取,想告诉她外面天快黑了不安全……但所有的理由在撞上叶汐那双平静得近乎死寂、写满了不容置疑的疲惫的眼睛时,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誓言,想起了她答应“最后一次机会”时那沉重的妥协感。他不敢。他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忤逆,不敢再挑战她此刻脆弱的边界。他害怕自己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都会成为压垮这脆弱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收回那个来之不易的“好”字。
于是,他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压抑的、带着无尽失落和顺从的:“……好。”
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暮色四合的小径出口,显得格外落寞和无助。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却又强忍着不敢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