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旧梦回响心草缠
坐在书院门口的石阶上,沈澈合上书简,阳光穿过柳叶落在他的指尖,带来一丝暖意。今日的空气似乎格外清新,连带着他一向有些沉闷的心情都明亮了几分。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道极淡的疤痕,是幼时一场高烧后留下的,除此之外,他对那段时期没有任何记忆,仿佛那道疤痕是一个无声的标记,划断了他的过去。
刚才那位姑娘……
沈澈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洛凝清丽苍白的容颜。她的眼神,在望向他的一刹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痛苦与探究,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早已远去的世界。那种眼神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悸动,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埋在心底、被触动了的隐痛。
待她转身离去后,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异常快,胸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这感觉,像极了他幼时常做的那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熊熊烈火之中,耳边是喊杀声,眼前是模糊的身影,以及一种割裂心肺的悲伤。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胸闷难当。但随着年纪渐长,那个梦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胸闷也鲜有发作。
可今日,只是看到她的眼睛,那种久违的、来自梦境深处的压抑感便潮水般涌来。
沈澈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家境清贫,靠着微薄的奖学金和帮人抄书度日。他唯一的特别之处,或许是对书卷的过分热爱和对某些古籍的奇特感应。有时读到晦涩难懂的古老符文或秘术记载,他总能比同窗更快地理解其含义,甚至脑海中会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像是曾经亲身经历过。
他走进书院大门,朝着自己的课室走去。沿途遇到几位同窗,都打招呼问好。
“沈兄,今日来得稍晚啊。”同窗王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彦家境殷实,为人豪爽,是沈澈为数不多的好友。
“路上耽搁了片刻。”沈澈笑了笑,心头仍回荡着洛凝的身影,“对了,王兄,你可知城南那座荒园里住着何人?”
王彦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荒园?沈兄问那地方做什么?那里荒废已久,传闻闹鬼,等闲没人敢靠近。不过,倒是有传言说一年前忽然搬进去一位神秘女子,极少露面,也不与邻里往来。怎么,沈兄对那地方感兴趣?”
“只是随口一问。”沈澈心里一动,神秘女子……莫非就是她?他没有继续追问,生怕引起王彦的怀疑。他总觉得,洛凝的出现绝非偶然,而城南那座荒园,或许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整天的课业,沈澈都有些心不在焉。先生讲解圣贤之道,同窗们或认真听讲,或低头记笔记,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洛姑娘,想起她眼中的悲伤和那双让他心悸的眼眸。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随身携带的温润玉佩。这是他从不离身之物,购于幼时,具体缘由也记不清了。奇怪的是,今日这玉佩似乎比往日更暖,隐约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气息,与洛姑娘身上的气息有些许相似,却又更加纯粹,像草木初生时的勃勃生机。
是因为她吗?
傍晚时分,沈澈回到自己租住的简陋小屋。屋外是熙熙攘攘的市井喧嚣,屋内却是一片寂静。他点燃油灯,坐在书桌前,试图静下心来温习功课。然而,脑海中总会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不是白天的课业,而是模糊的古战场、燃烧的房屋、以及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身影。
他感到烦躁。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以及今日洛姑娘带来的强烈心悸感,让他一直以来平稳宁静的生活泛起了波澜。他拿起笔,却发现怎么也写不出平日里流畅娟秀的字迹,写出的字迹带着一种仓促和不稳,仿佛手不是自己的。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写功课,而是在纸上画下了今日见到的洛姑娘。起初只是轮廓,渐渐地,她的眉眼、她的神情,都跃然纸上。画到她的眼睛时,他停了下来。那双眼睛,太复杂,太深邃,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准确捕捉其神韵。
放下笔,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产生如此强烈的感觉?那种熟悉感,那种心痛感,绝非普通的一见钟情所能解释。
或许,他真的该去那座荒园看看。
离开了沈澈,洛凝并没有立刻回荒园。她隐匿身形,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她运用花妖的天赋,感知着周围草木的低语,它们是她最好的耳目。
“……书院……沈澈……今日有些奇怪……”路边的老柳树晃了晃枝条,向她传递着信息。
“……那姑娘……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墙角的牵牛花窃窃私语。
“……沈公子……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像是……像是某种古老的根茎……”一丛不知名的野草在她脚边轻轻颤动。
洛凝默默听着来自植物界的“汇报”。药香?古老的根茎?这让她心中疑窦更深。她感知到他身上有一股与她本体根脉相似的纯粹气息,却又夹杂着某种她无法识别的异样。是天材地宝的气息?还是某种封印或力量波动?
她一路尾随沈澈,看着他走进白鹭书院,与同窗交谈,又在傍晚时分回到城西一处老旧的民居巷子里。她没有进入他的住所,只是在他屋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停下。槐树是极具灵性的植物,与地下根系相连,能感知到许多地下的秘密。
她将手轻轻放在槐树粗糙的树干上,闭上眼,将自己的灵力与槐树的根系连接。槐树的感知如同无数细密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渗入地下,蔓延开来,探向沈澈的小屋下方。
一股强大的、却又内敛到极致的力量波动从小屋深处传来,让槐树的根系都微微颤抖。这力量不是妖气,不是魔气,甚至不像人间的浩然正气或香火功德。它沉静,古老,带着一种镇压万物的威压,却又与沈澈身上那种纯粹的气息同源。
洛凝的心猛地一沉。这股力量……让她想起了镇压在荒园牡丹本体下,与那枚诡异花苞遥相呼应的某种东西。
“它”和“他”,之间有联系?
洛凝撤回灵力,脸色凝重。她千年来的悲剧轮回,似乎都围绕着荒园深处那个秘密以及她本体上的花苞展开。而沈澈,这个让她灵魂深处产生共鸣的男子,他的身上竟然也存在着相似的、强大的隐秘力量。
这绝不是简单的宿命重逢。这背后,一定牵扯着更宏大、更危险的棋局。
她回到城南的荒园,夜色已深。园中的牡丹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枯败,但洛凝能清晰地感受到本体的剧痛与花苞的跳动。那枚苍白的花苞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弱的白光,其上朱砂似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慢地蠕动着,汲取着园中仅存的灵气,以及洛凝输送给本体的妖力。
她走到花丛深处,在那与本体根脉相连的地面上坐下。剧痛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破碎的画面——不仅仅是战火和诀别,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古老的祭坛、以及一种冰冷无情的声音。
“宿命……无法挣脱……”
“……封印……生生世世……”
这些低语像梦魇一样缠绕着她。她知道,荒园的秘密、本体的异常、以及沈澈身上隐藏的力量,三者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个跳动的花苞,或许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也可能是带来终结的诅咒。
洛凝伸出手,轻轻触碰本体干枯的枝干。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感受到被花苞汲取的妖力,更感受到一种来自根脉深处的饥渴——不仅仅是对灵气的饥渴,还有一种对某种特定力量的渴求。
她想起了沈澈身上那种与她本体相似的纯粹气息。
难道……那股力量,就是花苞所需要的?就是她本体枯萎的原因?而沈澈,是这股力量的载体?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她该如何面对他?靠近他,可能会伤害他,汲取他的力量以维持自己的存在;远离他,又会违背灵魂深处的渴望,并可能让本体彻底枯萎,让她和花苞一起消亡。
还有那潜藏在暗处、似乎在操控一切的力量。它们千年前就介入了他们的命运,如今又以这种方式将他们重新联系在一起。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再次利用他们?还是阻止他们打破宿命?
洛凝站起身,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她抬头看向夜空,星光璀璨,仿佛亿万年前便已存在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她必须弄清楚一切。无论沈澈隐藏着什么秘密,无论那花苞预示着什么,无论幕后黑手是谁。她绝不会再坐以待毙,任由宿命摆布。
这一次,她要主动出击。她要接近沈澈,揭开他身上的秘密,也要找出花苞和荒园异常的真相。即使前路荆棘密布,即使等待她的是万劫不复,她也甘之如饴。因为,他就在那里。那个让她跨越千年痛苦,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而沈澈,此刻正坐在小屋内,望着纸上那双无论如何也画不出的眼睛,心头的悸动与不安,如同野草般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