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暴雨中的路障
第二天清晨，安亦昉同往常一样，卯时起床，盘坐在床沿，听明延做早晨的功课。同时头顶项竖，内观丹田，待到气血充盈，催动内气游刃周身，最后缓缓收敛入腹。运气在体内行了一个周天之后，起身来到院内，打了一套拳，练了一路刀。
客栈的水井在前院，安亦昉走到井边摇上来一桶水，开始清洗身子。前院的客房里，几名短打扮的住客提着行李，匆匆离开。
安亦昉洗完回到屋中，镇上的鸡鸣渐起，商队众人才纷纷起来，有序地忙着。
吃完早饭，何载谦抬手指指青色的天空，对安亦昉二人客气说道：“今日天色不善，咱们早点启程，天黑前赶到岚州。”
“行商的事情，我们不懂，悉听尊便。”
安亦昉用草绳扎紧裤腿，把行囊束在马鞍后面，橐弓上马。明延和昨日一样，骑上骆驼，夹在商队中间。
收拾停当的商队缓缓走出岢岚镇，上了官道后，加速向岚州城走去。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天色越来越阴沉，压得万物喘不过气。雨滴终于摆脱乌云的束缚，簌簌落下。刚开始雨丝细细密密，随风洋洋洒洒，打在脸上如水袖拂过，转眼间就变得暴躁起来，嘶吼着从天上奔腾而下，狠狠地抽打在商队每一个人身上、每一匹马身上、每一峰骆驼身上。
商队众人穿上蓑衣，戴好笠帽，把捆着货物的绳子拉紧了之后，搭上油毡。举目四望，世界笼罩在一片模糊之中，附近看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何载谦和几个伴当商量了一下，继续冒雨前行。
骆驼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水珠，宽大的蹄子“啪嗒啪嗒”踩在泥里，再费力拔出，身上皮毛、货物湿水之后重了许多，行走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安亦昉骑马走在驼队最后，腿夹着马肚子不断调整速度，适应商队的节奏。顺着帽檐淌下的雨水如水帘一般挂在眼前，他看着突然陌生的世界，眼睛无法聚焦，怅怅然陷入沉思。
漫天的水雾让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是如此的渺小。像一颗寂寥的星星沉匿在星海中，像一株枯萎的苜草湮没在荒原里，又像一枚粗糙的砂砾翻滚在沙漠上，这渺小触手可及，如此真实。他脑中一片空白，在记忆中捕捉不到十七年中的任何画面，想不起任何人，激发不出任何感情。感觉不到风，体会不到雨，只是在马背上晃着、走着、失落着。
马儿打了个响鼻，使劲甩了甩头上的雨水。缰绳传过来的力道，把安亦昉拽回了现实。雨还下着，风还刮着，前方的伴当还在吆喝着。
安亦昉把手上的雨水擦了擦，伸到怀里摸了一下，笢子还在，自己的记忆也还在，只是刚才那一刻，是否真的存在过，他不得而知。
又在大雨中往前走了几里，商队停了下来，骆驼凑在一起跪在泥里。安亦昉催马走到何载谦身边，明延怀抱油布裹着的经箧，站在一旁。
何载谦的卷发被雨水拉直，一缕缕地贴在宽阔的额头上，一滴大大的水珠悬在鼻尖。他朝安亦昉大声喊着：“雨太大了，前面有棵树倒了，费尔杜西到前面去看有没有路能绕过去。”说话的时候，他鼻尖的水珠晃来晃去，就是掉不下来，安亦昉看着好笑。
费尔杜西是一名波斯伴当，十四五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稀疏的胡须，浓眉深眼，还有一双墨绿的眼珠。不多时跑了回来，磕磕巴巴地说：“路，太小了，骆驼不行。”然后又用胡话对何载谦说了几句。
何载谦闻言大骇，手指前方，嘴唇颤抖喊道：“费尔杜西看了挡路的树根，他说像是被人挖倒的。”
“确定吗？”安亦昉蹙眉问道。
“雨太大，痕迹冲淡不少，要不然我去看看？”
如果有贼人故意拦路，再过去必然危险。
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真有人埋伏，这种情况下逃是逃不掉。商队众人抽出兵器，先是把骆驼紧紧地围在一起，把马拴在骆驼旁，然后聚在安亦昉身边。
安亦昉明白他们这是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昨天是山贼在明，他和明延在暗，今天颠倒了过来，而且这个天气弓箭肯定不能用，除了硬拼，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安亦昉对何载谦说：“树是被雨淋倒那便最好，咱们等雨停了挪开再走。如若不是，雨下得这么大，应该也在贼人的意料之外，他们放不了暗箭，也没机会偷袭，只能正面来抢。他们用树拦路，料想人数不会太多。现在不知道贼人躲在哪里，跑也不知道往哪儿跑。你们几人护着和尚，一会儿看清形式，如果当真抵挡不住，往树林里跑，保命要紧。”
何载谦把安亦昉的话传给那几个嘴唇发紫的伴当，回到安亦昉身边，举着刀说：“这种事情一天来一次，谁受得了。”
明延来到俩人身边，对安亦昉说了一句：“我不跑。”
“你不跑是为了害死我吗？”
明延被噎的一愣，思索片刻又退了回去。
“我们一早出发，他们就在这里布好局等着，肯定是早就盯上。”安亦昉想了想又说：“也可能是昨天山贼的同党，看到只有和尚我们两人，不甘心，又杀回来。”
何载谦呸了一声，“真是那帮贼人的话，老子就跟他们拼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昨天抢的还不够啊。”说完转过头对着伴当又喊了几句胡话。盯着大雨对安亦昉说：“给那几个小崽子交代了，一会儿打不过就带着大师先走，回头再来给我收尸。”
安亦昉表情怪异地瞥了一眼何载谦，心想你这是把我也豁出去了，用刀尖把帽檐往上顶了顶，“如果他们等到雨停再打过来，那是最好，你带驼队顺着路往回跑，我掩护你们。”
何载谦似乎看到了希望，使劲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