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为什么美德对于幸福是充分的?
然而,我们也可以假定,有清楚的证据表明,苏格拉底不可能持有一种纯粹工具性的美德观点。他断然声称,美德对幸福而言是充分的。我们可以论证,通过这个主张,他一定是要表明,自己对美德的承诺是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他的生活,以至于它实际上决定了他对幸福本质的观念,因此他和其他人也就不是真的要试着通过不同的方式以达到同样的幸福要素。尤其是,他对涉及美德的选择所持有的态度,看起来可能与任何一种纯粹工具性的观点相冲突。因为他坚持认为,我们应当考虑的只是有美德的行动过程是什么,而对另一个方面不必加以考虑(Ap.,28b5—9)。[182]如果我们接受某种工具性的观点,我们就必须同意,工具性的考虑可能在根本上反对美德;这样的话,苏格拉底的承诺似乎就排除了纯粹工具性的美德观点。
不过,这个论证证明了太多;如果它表明苏格拉底不可能是一个工具论者,那么一个类似的论证就表明他不可能是一个幸福论者。因为如果他是一个幸福论者,那他必定认识到,幸福的各种前景在根本上都可能与美德相冲突;如果是这样,那就可能得出论证说,他不能真的对美德“在另一方面不加考虑”,这样他就不可能无条件地致力于美德。
认为苏格拉底不可能是幸福论者的论证则是明显不成立的。作为回应,我们可以指出,如果他是一个幸福论者,那他仍然能够毫无保留地承诺美德,因为他确信,有美德的行动总是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能促进幸福;他拒绝听取任何对特殊情境的相反考虑,仅仅是因为他已经得出结论,认为没有任何与美德相反的事物能促进幸福。但是,如果这个论述表明,无条件地致力于美德是如何与幸福论相容的,那么一个平行的论证就会表明,苏格拉底何以能够无条件地致力于美德,却仍然相信美德对幸福来说纯粹是工具性的。因此,他对美德的无保留的承诺没有给下面这个观点造成任何困难,即他认为在严格意义上美德对幸福来说是工具性的。
那么,工具性的美德观点如何能够支持苏格拉底关于美德对幸福而言是充分的这一主张呢?我们都同意,根据《欧绪德谟》,存在着这样一种称为幸福的东西,它是最高的目的,仅仅出于其自身的缘故而被追求,如果我们获得它,那我们的欲求都能得到充分满足(因为我们对幸福之外的任何事物都没有欲求)。苏格拉底可以假设,这是一个对于幸福充分确定的描述,能够证明他关于美德的观点是正确的。如果他能表明,美德保证有美德的行动者的欲求能得到满足,那他就表明了(他可能假定)美德对幸福来说是充分的。
一个有美德的人显然不可能期望满足所有的欲求,而一个普通的没有美德的人可能会有这些欲求。普通人强烈地渴望不去面对苏格拉底必须面对的死亡,而且这样一个人会认为,苏格拉底遭受了某种严重的伤害。不过,苏格拉底可以回答说,他毫无保留地致力于美德,因此他就没有欲求去做任何与他对美德的承诺相冲突的事。一旦他发现,在某些情况下,财富或安全,甚至自我保护都与美德的要求相冲突,那他就没有欲求去追求任何一种在这些情境下人们公认的善事物。尽管在苏格拉底的境遇下,没有美德的人可能会承受欲求的挫败,但苏格拉底并没有承受任何欲求的挫败;不过正是他自己的欲求,而不是其他人处在他的条件下可能会具有的欲求,决定了他是否幸福。他声称,既然他想要尽其所能成为一个有美德的人,并且对任何与美德相冲突的事物没有欲求,那么如果他损失了任何有美德的人必须放弃的并为人们所公认的“善事物”,他也没有损失任何幸福,因此也就没有受到伤害。
苏格拉底也可能明确主张,与没有美德的人相比,有美德的人不太容易有受挫的欲求,因为没有美德的人更容易受到挫败,而此类挫折不会影响一个有美德的人。如果我渴望荣誉或者财富或者政治上的成功,以之作为获得幸福的手段,能否获得它们就并非取决于我;即使我明智地行动,我也可能不够走运,这样的话我的欲求可能就会受到挫败。苏格拉底声称,这种挫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只要他尽可能地具有美德[183];因为这个目标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的,而且他也不容易由于外部条件而失望。
如果是这样,苏格拉底的信念(即美德对于幸福是充分的)就不能排除他相信美德对于幸福来说是纯粹工具性的,而不是构成的一部分。因为我们所描述的幸福观念会支持这个主张,即美德是实现幸福的一贯正确的工具性手段。我们不必为了表明美德对幸福来说是工具性的而去证明,苏格拉底接受了这种幸福观念和这个论证;这样一个论证的可能性足以表明,他关于美德的主张自身并不排除他对美德和幸福的关系采取一种工具性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