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舞台暗转
“距离上路倒计时还有十秒钟，在人生最后的这点时间里，我允许你跟上苍祈祷，回顾一下自己的人生。”
兴许是出于一点恶趣味，也可能是施虐心在蠢蠢欲动，成凛用枪抵着成瑶，一步步地跟进，逼迫她一步步后退。
“不用了……”
很出人意料，在最开始那几秒的惊慌失措之后，成瑶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回过神来，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眼泪，笔直地跟这位见面就要杀自己的姐姐对视。
她的眼睛里少了几分兵荒马乱，多了几分宁死不屈，委实会让人感觉到那份倔强。
这让成凛觉得有了点意思，但也只是有点，她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倒计时。
“还有九秒，为什么不怕了？”她好奇地问。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大概在你看来我不过是这个家族中卑微的吸血鬼，根本不算是你的妹妹。”
成瑶没打算逃，人是跑不过枪的，她只有十四岁，而成凛是那种能出演杂志封面的高挑身材，连赛跑都不是对手，她能说出这个时间是最好的机会这种话，就说明没少干过类似的事情，这是计划好的。
“没错，我只是看到你就不舒服，再一想到你跟我流着一样的血，就更恶心了。自从知道老爹出轨，老妈就不分昼夜地随时给我打电话要诉苦，告诉我赶紧回来，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出她要寻死腻活，这都是因为你。还有七秒。”
“要是我没有生下来就好了，那就不会给大家带来那么多麻烦。”
“听上去可真是高尚的话，好像你很有自知之明。”成凛冷笑，“可别觉得卖惨在我面前有什么用，这事儿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如果你真这么想，你就该给自己写好遗书，了结自我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五秒。”
“我写过啊，但我发现自己想留给这个世界的，都是对一族人还有父母的愤懑之词，我在怪罪所有人，唯独没有在遗书里提到自己，不适合留存下来，我就把它撕了。”
成凛那始终居高临下的审判目视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这不像是一个十四岁女孩的话。
虽然在这个家族的高压环境里，每个人都很容易早熟，但她们至少还有家人的陪伴，成瑶身边是没什么会听她说话跟她聊天的，父亲把她接了回来，也只有重大的节日才能来看她。
大概是知道自己只有摆出一副卑微的态度来，才能在这样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吧？讨厌她的人可并不仅仅只因为她是个私生子，而是因为她这个身份可以得到很多人得不到的东西，单单是这一条就足够让人对她心怀恶意，小女孩总比那些大人物要好对付。
也因此有人是很想巴结成瑶的，因为一旦老一辈与世长辞，她也能分得一杯羹，转瞬间就是屈指可数的人中龙凤。但碍于父亲和成凛布下的眼线，他们并没有好的机会，除非成瑶离开家族。
“最后四秒，没什么要说的，就跟你喜欢的人道个别吧。人生最后的遗言作出最后的告别，会像电影一样浪漫。”成凛说。
“我没什么喜欢的人，也没人会喜欢我。”
“那可不太对，我可听说你在学校的时候过的相当张扬来着，你脸蛋不错又肯花钱，喜欢你的人应该多得是。三秒。”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一群人围着我，可以假作我很受欢迎，被很多人所爱，会让我觉得温暖一点。”
“欺骗自我么？真有意思，你根本不是家族里的人，但和你这里的人都一样扭曲，追求的东西也廉价的可怜。就算你的外在用各种东西把自己伪装成了公主，内在永远都是不认同自我的丑小鸭。”
“我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但我没法改变，或者说，不愿意去改变。”
“可笑！少用那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在我面前摆出委屈的表情来！”
成凛少见的动怒了，她并不是什么霸道总裁式的家伙，内心相当丰富，与她结识的人都会盛赞她的才华，她可以幽默风趣，也可以杀伐凶残。
但唯独怒意，是很难在她脸上看到的东西，她深知这是人类最大的弱点，有无数错误的决策和情感驱使的想法，都是在怒火中诞生，带来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所以她刻意练习，把这种感情从自己的身上强硬的拿掉了，每当自己生气，她就会用类似运动员的自我暗示，强压下心中的愤怒。
偏偏这一刻面对那张写满了悲伤的脸，她没有为自己发怒，倒是因为成瑶的表现勃然大怒。
“你才多大？十四岁？拿着一个私生女的身份就葬花流水，凄凄惨惨戚戚？你不配！如果我是你，有人拿枪指着我的额头，我一样会去攻击他，即使我知道自己也许会死。希望这种东西，是自己争取的，给神的祷告和你的自怨自艾，只是自我慰藉的矫情罢了，这样你就可以说是世界的错，不是你的错！”
人都是怯懦的，哪怕自己做错了事，也要在心里给自己找很多理由让它正确，唯有战胜自我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成瑶的表现让成成凛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她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她也曾撞的头破血流。
哪怕衣衫褴褛，她终究是坚持着又站了起来，只要最后还能赢，那以前的一切什么都不算，因为人们只会记得最终的胜者，无所谓他之前犯下的过错。
偏偏成瑶又让她回忆起这些早已被割舍的过往，这个私生女只有一半的血统和自己相似，却在这方面尤其相像，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成瑶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像自己无意间戳到了姐姐的逆鳞，她便如一头发狂的暴龙咆哮起来。
面对那双澄澈的眼神，成凛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只用了一瞬间纠正好自己的心态，重新握紧那支枪。
“现在是零。”她说。
扣动扳机的那个瞬间，她的表情那么平静，她因为在妹妹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动怒，如今再把她杀死，似乎就能再次与过去的自己诀别。
成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个瞬间变得格外漫长，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对世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她的这一辈子就注定在家族的管控之下，没有人会让她离开这里，作为家族的人，就算是私生女的身份也该为此鞠躬尽瘁，直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终老。
可为什么听到枪响的时候，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呢？想要逃跑，想要反抗，想要去做很多一直都没完成的事。
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其实对这世间还有所留恋，因为从未被谁爱过，所以更加渴望被人所爱。
无论是大把的花钱换来酒肉朋友，还是随心所欲地去邂逅某个未曾知晓的人，她希望身边的每个人会喜欢自己，把钦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在她有了什么成就的时候，会大声地赞美。
那就是她小小的心愿了，她的所求真的不多，也并不过分，只是在长大以后还在想办法弥补自己那失去了的童年。
这样想来自己还真是个可悲的人呐，分明都已经这么大了，最在乎的却还是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
没有想起母亲，也没有想到那没见过多少次的父亲，倒是在这个瞬间想起以前看到过的某个短片。
长大了的白领因为事业失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穿越回过去，与小时候的自己面对面了一天。
“你就是长大后的我吗？”
“是啊。”
“可以每天都喝可乐吗？”
“我每次都会买一箱放在冰箱里冻着。”
“可以每天都吃泡面吗？”
“口味任选，但是那样不健康。”
“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她跟我告白了。”
说到每个问题的时候都会闪过白领脑海里的画面，虽然能喝可乐但是医生说他不适合摄入糖分了，虽然能吃泡面但那只是因为没时间做饭又想省钱，虽然被喜欢的女孩告白了，但自己没有能力给她未来，所以在失败之后主动分手了。
“那你一定很幸福了。”小时候的自己说，眼睛里跳荡着钦佩的光。
成瑶还没有长大，不曾经历过白领的那些无奈惆怅，但她明白那一刻自己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想要……属于自己的幸福。
时光暗转，子弹飞翔，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余热令黑洞洞的枪口仍然在发烫，成瑶能确切地感觉到它是真的射击了，但那发子弹并没有朝着她的额头，而是在射击前的一瞬枪口上抬，朝着空中发射。
“感觉怎么样？”成凛问。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处于宕机的状态，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短短的呼吸之间历经两次转变，成瑶花了一点时间才能搞清楚当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没对我开枪？”她喃喃地问。
“在这个家族里，有很多人希望你死，因为你活着就会对他们的利益有威胁。而也有人希望你活着，他们需要利用你，才有机会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成凛拉上保险栓，把枪重新塞回西装的上衣口袋里。
“而对我来说，你同时是这两者之间。我那愚蠢的母亲不止一次暗示我要搞定你，今天的第一次见面也让我确信我很讨厌你，但如果要分个级，你让我厌恶的程度远远不如我的母亲，比起那个满脑子只有嫉妒和虚荣心浅薄女人来说，你都可以算得上可爱了。如果你活着就能让她寝食难安，我会很乐意看到这一幕的。”
提到自己母亲的时候，成凛不自然地流露出嫌弃的表情，母亲确实有让她直接除掉瑶，但母亲也不知道自己在儿子的眼中是什么样的角色。
这家族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变态，那样高压的环境能造就天才，也可以造就病态，成凛自己评价自己都是用‘我是个病人’来形容的。
她既不喜欢会出轨的老爹，认为这是有负男人准则的悲哀，也不喜欢愚蠢的母亲，那个只会只哇乱叫没有脑子的女人让她心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自己的这个妹妹是一样的人，成瑶不被家族所接纳，而成凛则拒绝被这样的家族接纳，她戴上面具，把自己伪装成优秀的实干家，只是为了尽可能从家族中攫取足够的利益，乃至登上家主之位。
信奉强权，行事霸道，这才是成凛的作风。
“但是，我也不喜欢在这里看到你。”成凛继续说，“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你，有很多事都需要我亲自去做，而我也没法保证你不会做出什么，我不想看到的事情来，你死了又对我是有利的。”
“所以，走吧，滚远点吧，离开这个国家，选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远离斗争的中枢，我的母亲就不能对你做什么，想对你有心思的人也没法把手伸过去，这是我对你有且仅有一次的仁慈。”
她嫌恶地甩了甩手，就像刚刚走出酒店立刻遇上了扑过来要饭的乞丐，可她说出来的话又是温情的，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
说到底她都是个没什么善意的人，但任何人的心里也都有偶尔会柔软的一面，这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甚至都还没长大，她并不想把那么多黑暗的东西送到她面前。
樱花娓娓地飘落，在头顶慢慢旋转，成瑶看着如石雕般的成凛，过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轻声问：“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兄妹之间并没有和解，只是用一种果决的方式切断了彼此的联系。
东京变成了成瑶选择的地方，她以类似逃跑般的速度迅速离开家族，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拦住的时候，就已经成功落地。
她的护照上，名字也改成日式发音的成海瑶，如此一来就没几个人知道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