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这杯昏睡红茶
“我想去把瑶找回来。”素世认真地说，她希望这种话能引起和叶的共鸣，最好能够鼓起勇气和她一起去。
可和叶只是又往身后缩了缩，几个堆起来的小箱子掉下来砸在她身上弹开，于是乎整个人都被彻底埋葬。
“这么做……只是徒劳而已……”有些虚弱的声音嘟嘟囔囔，带着淡淡的无力感。
素世真的有点怒意上涌了，这种感觉就好比父母看见自家那不成气的女儿，毕业以后不去上班就只窝在家里，抱着空空的啤酒罐过日子，沉溺于酒精带来的忘却里。
为什么？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要轻易地言弃？
在来这里的路上，素世无数次地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父母离异以后她一直都很缺乏安全感，是Sora这个乐队让她找到了新的归属。
即使身边不再有姐姐的关怀，更没有妈妈的温柔，依然会在每次推开练习室大门的时候，听到大家熟悉的问候，愿意笑着回上一句贵安。
难道只有自己在乎乐队的存亡，在乎瑶？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哪怕最后不成功也没关系，跟我一起去。认识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恳求你做过什么，仅此一次，好不好？”
尽管心里还是那样愤懑，素世仍然用着极尽温柔的语气，双手合十恳求，就像幼稚园的老师对待那些令人头疼的熊孩子。
她半跪下去，掀开了扣在和叶脑袋上的箱子，平静地与她对视。
有些时候话语未必比亲昵的动作更加有用，素世希望能好好传达出去自己的心意，让和叶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和叶沉默了好一会儿：“你……有没有看过《圣斗士星矢》？”
素世一愣：“只是知道名字，还听说过天马流星拳。”
她是个对动漫没什么兴趣的人，但乐队里瑶跟和叶都是狂热爱好者，最初的时候瑶就是提议当一个翻唱动画歌曲的乐队，正因为有着一样的兴趣，和叶才能和瑶走的那么近。
“那是上个世纪最有名的漫画之一，讲的是很王道的草根崛起打败神的故事，主角是天马座的青铜圣斗士星矢。”
和叶絮絮叨叨地说，“星矢前进的道路上遇到过很多强敌，经常被人打趴。有一次他一点力气都不剩了，爬都爬不动了，就跟雅典娜说我再也没办法前进了。雅典娜说可是你还有希望啊。星矢想对啊，我还有希望啊，我有希望我最大啊，就站起来又把敌人打倒了。”
说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她就不再那么畏畏缩缩，眼睛里浮现起淡淡的光。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看上去没那么讨人嫌，拨开厚厚的额发会发现和叶其实是个正统的美少女，可以发掘出来去演青春偶像剧。
“我很喜欢这句话，认为说的太好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我也满怀希望，觉得只要有希望就什么都做得到。”和叶说，“你知道的………我退学的时候家里很反对，说再也不会管我了，我就自己一个人搬到这儿来，心里发狠，想着一定要做出成绩来给他们看。”
她撇开眼睛，特意避让着素世的目光，眼角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即使好好整理一遍这片好比是废墟的家境，也没法让它亮堂起来，因为那些家具啊电器啊什么的，都是淘来的二手货，再怎么用心打磨也不会有崭新的光，就像她自己一样。
“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一直都没什么大的名气，每个月赚到的钱差不多都会花完，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都是瑶在请客……虽然她说那点钱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可我又怎么会不去记得呢？”
“希望什么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东西，专门用来骗傻子。”和叶认真地说，虽然是低着头，但这句话的分量似乎格外沉重，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热血漫画之所以好看，是因为它会让你产生我也应该这样的错觉。无良的老板总是跟员工说现在困难没关系，是生活对你的磨练，要怀着美好的希望，明天总会好起来的。是有些事情你发狠去做就能做到，可大部分事情你怀着希望赌上命都没用，我已经用自己失败的人生诠释这是个骗局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别跟我谈什么鼓起勇气和希望，瑶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会尊重她，即使我会因此失去她，那也无所谓。”
素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从来没跟和叶聊过这么多，虽然是一个乐队的成员，但仅凭借本能，素世就能感觉到和叶与自己绝对不是一类人。
她曾经去看过和叶写的轻小说，在天闻角川的文库大赏里网络web连载，排名不上也不下，恰好卡在中间。
和那些穿越异世界开挂的主流故事不一样，和叶的故事总是一个心事儿特别多的主角，大概是因为她把自己代入来写的，所以虽然不入流，却恰恰能引起一些人的共鸣。
评论区里有些人说看和叶的故事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非常感谢。有些家伙则是纯粹的黑子，嘲笑她什么年代了，还在写这种太宰治式的迷茫文学，活该没成绩。
那时候素世还注册了自己的小号，在那些黑子留言底下帮和叶说话，一口气对喷了好几天。
这件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倒是在后台收到过和叶表示感谢的回信，还说请不要再这样了，因为没有必要，反而容易招来更多的苍蝇。
和叶是为什么退学的，似乎只有瑶知道，而且一直都闭口不谈。从她这个年纪能靠写作混口饭吃来看，以前的成绩应该不会差到哪去，国语都考不及格的人是不会好好讲故事的。
“慢慢枯萎，腐烂，最后发臭死掉，就是我的结局。”和叶从素世手里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箱子，又扣在自己头上，似乎这样就能与世界隔绝开来。
“有瑶在的时候我还能和乐队的大家说说话……现在她已经退队，Sora也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以后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请别再来打扰我。”
她就那样倒在凌乱的杂物堆里，手边打翻的啤酒罐滚了出去，直到这时候素世才嗅到了酒味。
在素世来之前，和叶其实都在偷偷喝啤酒，瑶失踪以后她一直都是这样。
按照日本的法律，20岁才可以喝酒，便利店员们都会遵守这个规则，但自动贩卖机却不会，全凭自觉。
和叶是昼伏夜出的生物，每到凌晨就会偷偷出去觅食，这样也就不会在拎着一堆啤酒罐的时候，被人一眼看出来她还那么小。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昏昏欲睡的和叶嘟哝着说。
整个东京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JK了，浑身弥散的低气压便如热带地区的海上暴雨，阴云来临的时候连天幕都会被吞噬掉。
亲眼看着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颓丧让人心情沉重，瑶的事情还没解决，面前又一个倒下去的，素世真想为和叶做点什么，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单纯靠话语绝无可能轻易打动一个人的心，就像和叶说的那样，热血漫画里的嘴炮和希望都是骗子，只是为了让你相信而相信，因为大家过的都不开心，就愿意在虚拟的世界里找到开心的愿景。
“那……至少告诉我瑶住在哪里好吗？”素世抿了抿嘴唇。
“我也不知道……瑶从来没带我去过她家，换做是你的话，你会把路边的垃圾捡回家吗？”喝了酒之后和叶一股中年大叔般的口吻。
“如果我能把瑶找回来，你还愿意回乐队吗？”
“做得到的话，那就去试试看好了。”和叶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的味道，“别被瑶骂哭就好，她最讨厌别人违背她的意志了。你像笨蛋一样，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去浪费时间，到头来还是要接受失败的结局。我不介意给你留一个位置……如果你要哭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再怎么难过也不会和你一样喝啤酒的，这是违法行为。”素世很认真。
“那就喝红茶……我这里还有一些红茶。”
和叶真的坐起来，去拿茶叶了。
乐队里的大家经常来和叶家里，因为是地下室反而隔音不错，不去专业练习室的时候，这里就是随性而为的好地方。
所以和叶家里屯了不少饮料，方便满足每个人的偏爱，每个人的口味都各有心头好。
素世和姐姐一样喜欢红茶，不过分家以后经济没有那么宽裕，也就不那么经常买了。
经常做饮料调配，这让和叶成为了个中熟手，她本可以出门去饮料店之类的地方打打工，这样经济条件就会好一些。
但社交恐惧委实无力，根本没法和客人好好对视，微笑着说出欢迎光临感谢惠顾之类的话，只能蜷缩在这阴暗的地下室一隅。
“喝完这杯茶……就请你走吧，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和叶把一杯冒着淡淡水雾的红茶放在素世面前，下达逐客令，她也就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能有点人样了。
不是什么高档货，就是普通的茶包而已，瑶离开以后也就不会有人花钱补充库存，和叶自己对这种额外消费都是无所谓的，早点用光也好。
“希望你不要在这段时间放松练习。”素世端起茶杯。
“这种话，等你做得到再说吧。”
“会做给你看的。”
没什么涩感的茶香味涌入喉咙，顺滑的口感让身体逐渐热了起来，在这样的天气里能喝到热茶委实是件幸福的事。
但很快素世就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古怪的无力感从胸膛里散发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脑袋沉重的像是灌了铅，完全抬不起来，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碎裂的瓷片里茶水氤氲开来。
“我不会让你去找瑶的。”和叶站起身来，眼睛前所未有的阴沉，“她不喜欢被人打扰，不喜欢自己说过的话被人践踏，她说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有实现希望的资本和勇气，无论东京还是Sora，都不该成为她的束缚。”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素世只能趴在箱子上艰难地说话了，那杯红茶里被和叶加了料，大概是麻醉剂之类的化学药物。
可她只是个蜷缩在家里的灰暗死宅啊，这种类似犯罪者一样的东西怎么可能随时拿得出来。
“是我自己配的，很意外吧？”和叶脸上多了几分淡淡得意，“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是对死亡的描述，说做手术全麻的感觉和死亡是差不多的。我很好奇，但我又不可能有做那种手术的经历，所以就想办法搞到了一些药品。我对自己用过，有过那种体会才能写出对得上的歌词。”
素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以前她只是觉得和叶的阴沉偶尔会让自己不舒服，现在则是有了几分恐惧。
原来她写过的歌词和文章不仅仅只是她自己心声的呐喊，还有真实的体验，总感觉这样下去说不定就真的变成另一个太宰治了。
“别……别过来……”素世用尽自己的力气挤出几个音节，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和叶的脚步愈发逼近。
“没关系的，我又不是要伤害你，只是要把你留在这儿。”
和叶半跪下来，轻轻抚摸着素世的头发，柔声细语。素世从来没想到过和叶还有这样的一面，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极尽温情，就像主人宠爱自己膝盖上沉眠的小猫。
“其实不止有瑶是我的天使，乐队里的每个人都是。可瑶已经离开了，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和叶微笑着，“我不想你也就这样走掉，你能稍微陪我一会儿吗？就像瑶一样……”
素世已经听不见了，原来在乐队里和叶才是最麻烦的人，瑶在的时候还有人能制得住她，一旦失去了瑶，这家伙就会彻底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