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3章 三堂会审(6)
三法司的高官均是惊疑不定。
钱思辨显然是不知道的,回头看刑部详断官沈挚,沈挚连宗泽都没过几次,怎么会知道,回头看吕漆。
吕知道!
但这是秘密,吕非常诧异这么隐秘的事情会流传到邓州一个犯人的口中,他不应该知道,除非……他真的跟宗颖是朋友。
钱思辨从吕的神情推断出确有其事,不禁皱起了眉头。
朝堂下的江无赦使眼色,司理参军也有权参与审问,可是江无赦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好,摇头示意暂停。
钱思辨只好说:“退堂,择日再审,人犯押回去!”
狱卒押着张晋去右司理院,等候第三次提审。
散场之后,江无赦整理了今日审问的笔录,封存起来,交给属下,顺便把司理院的仵作年小六喊过来。
年小六领着江无赦绕过两院,后面有地窖。
推开地窖门,扑面的寒意让人直打寒颤。
地窖阴冷黑暗,还有一股混杂了腐尸的特殊霉味在空中发酵,猛然闻到,差点让江无赦呕吐出来。
“参军大人可以戴上这个。”
年小六是邓州当地的仵作,很适应这种氛围,这个地窖就是公务场所,从一旁的案几上拿出鼻塞和面巾,递给江无赦。
做好防护,在年小六的带领下,顺着幽暗狭长的地道前行,越往前越阴冷,尽头处存放了冰块。
转入东边,空间霎时间变得空旷。
广阔的地窖里布满了裁剪成长方形的冰块,做成了冰床的样式,上面铺设草席,上下两层隔板。
隔板上放置尸体。
他们在荒村挖出宗颖的尸体后,已经在江无赦的命令下,偷偷运回来了,存放了半月有余。
但是死的时间较长,尸体已经肿胀溃烂,好在是埋在干燥地带,腐烂的不太严重,还能辨认伤口。
年小六把江无赦领到宗颖的尸体旁边,回头问:“大人想要改变什么?”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江无赦问年小六,能不能把尸体改一改,至于怎么改,那当然是改成他们需要的样子。
因为现在的尸体一看就知道是被流民啃死的,耳朵咬掉了大半个,根部残留着齿痕,一条胳膊上掉了许多肉,残留的啃食痕迹众多,牙印甚至都不一样,绝非一个人所为,喉咙也有类似的痕迹。
江无赦围绕尸体转了一圈,感觉清理起来很麻烦,但不得不做,因为张晋用灵活的头脑一再反制三法司,不停的拖延时间,导致钱思辨定不了罪,再这么拖下去要出大事!
想起在马场跟张晋头一次见面时,他带了朴刀,便问年小六:“能不能做成死于朴刀的·…
江无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年小六接话:“死于朴刀的伤口吗?”
“对。”
“有些麻烦。”
“我知道麻烦,能不能做到?”
年小六的名字听上去小,其实已经四十出头,自从14岁拜师前任仵作,就在司理院供职,干了二十多年,经验丰富,略一沉思,有了主意。
“大人看死者的腹腔,被流民扒开,内脏几乎吃干净了,这个切口可以利用一下。”
“怎么利用?”
年小六找了把残旧的朴刀,顺着切开的腹腔比划,最后把朴刀定位在股骨上,这是人体最硬的骨头之一。
年小六说:“北方的兵器很脆,下官看过不少人死后,身体里残留了兵器碎片,只要宗颖的体内也留下张晋的兵器碎片,缺口相吻合,
第三次提审验证之后,便可定罪,张晋必死无疑!”
“你的意思是,在宗颖的股骨上留下砍痕,放入张晋的朴刀碎片?”
“不错。”
“好主意,恰好张晋有朴刀,但是其它伤口怎么办?”撕咬的痕迹太多了,无法掩饰。
这个就算是经验丰富的仵作,也没办法。
只能等待尸体进一步腐烂,模糊处理,控制腐烂程度的话,年小六可以在短时间内做到,不需要江无赦操心。
至于张晋的朴刀,好像是放在荆襄马场,回头取了便可。
商议妥当,江无赦捂住口鼻,忍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摆摆手,急忙往外走。
出了地窖,呼吸到新鲜空气才长出了口气。
回想宗颖的尸体,自诩狠辣的江无赦也有点受不了,问了句题外话:“河东南路一带的流民是不是疯了?”
年小六不仅给公门收尸,偶尔也接一些大户人家的私活,有幸见识过北方兵连祸结的惨状,低头叹气:“大人有所不知,金人烧杀掳掠,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几乎全部沦陷,粮食房屋和牲口都没了,许多人连逃荒的力气都没有,狠得下心的边抢边逃,狠不下心的,留到最后吃观音土,吃树皮,吃彼此交换的儿女,吃同乡,吃亲人,吃自己!”
江无赦不敢相信:“观音土和树皮尚能理解,吃人的事情也偶有耳闻,但是吃自己是怎么回事?”
年小六也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推测道:“大概是无法忍受活活饿死的痛苦吧,要么就是像大人说的,疯了。”
无论如何,这都跟江无赦无关,邓州依然富庶,他只当奇闻异事,随便听听就过去了,还说:“金人没有水师,多半是过不了河的,而且他们适应不了南方气候,不必担心。”
“大人英明。”
年小六嘴上这么说,冷淡的眼神却昭示着另一种想法,他会配合江无赦陷害张晋,但这不妨碍他从心底里鄙夷江无赦。
官场腐败,到处都在盘剥侵吞,比如茶马司,虚报马匹数量,私下卖马不是一两年了,军器监明知用煤炼铁不好使,兵器会变脆,还是照样炼,不为别的,省时高效,还能顺便变卖煤矿私产,再说他们司理院,从甲一到甲十的牢房,每个都有定数的银钱,花钱就能在关押的时候住好一点,仵作年小六能在这种地方
如鱼得水的混了二十几年,早已接受了上行下效的盘剥。
但在他心底,其实知道这么做不对,而且已经招来了祸端,赵宋皇室上千人被掳走,中原生灵涂炭,金人二次南征在即。
谁知道会不会打到邓州。
或许真的会,毕竟几个月前谁也想不到京师一战告破。
烂到根里的大宋,亡了也罢。
年小六等到江无赦走后,呢喃着叹气,回到家收拾行囊,只等这件案子完了,就带着一家老小南下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