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集市持续发展的原因

法兰克福既不是政治中心，也不靠近大江大河，而是处于莱茵河的支流美因河畔。美因河固然可以让船只通行，但法兰克福相对于莱茵河上的各个港口无疑不具备优势。那么地处德意志地区内陆的法兰克福是怎么发展出该地区领先的集市，进而逆袭成为该地区乃至全球金融中心的呢？

特殊的政治地位

法兰克福发展出欧洲知名的集市乃至后期的金融中心，既有政治层面的因素，也有地理条件的优势。现代的法兰克福不是政治中心，但在中世纪神圣罗马帝国时期，法兰克福是帝国皇帝的选举地，拥有超然的政治地位。皇帝实际由帝国境内七大选帝侯选举产生，他们是最古老同时也是最具权势的三大教会诸侯：美因茨大主教、科隆大主教、特里尔大主教；四大世俗诸侯：波希米亚国王、莱茵—普法尔茨伯爵、萨克森—维滕堡公爵和勃兰登堡藩侯。1140—1250年，六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法兰克福选举产生，其间其他8次选举分别在8个不同的城市举行。1356年，卢森堡家族的查理四世颁布《金玺诏书》，正式规定法兰克福为推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法定城市。

法兰克福位于帝国中心地区。七大选帝侯难以同意将任何一个选帝侯的领土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固定加冕地点，而法兰克福位于德意志地区的地理中心，因此，各个选帝侯更容易同意在法兰克福进行选举和加冕。如此，法兰克福逐渐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加冕地点，也是帝国名义上的政治中心。由于这个特殊地位，法兰克福持续获得帝国各项政治经济特权，比如法兰克福长期以来都是自由城市，不属于任何一个德意志王国或领地。超然的政治地位和地理优势孕育了法兰克福集市，其进而逐步发展成欧洲的金融中心。1562年起，法兰克福取代亚琛，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加冕地，直到19世纪初神圣罗马帝国覆灭。前后共有10位皇帝在法兰克福大教堂加冕称帝，因此法兰克福大教堂的德语直译为“皇帝大教堂”。

法兰克福的地理优势

在地理位置上，法兰克福有一些特殊性，它是一个不靠海的全球知名金融中心，甚至不靠近主要的河流。流经法兰克福的美因河只是德国母亲河莱茵河的支流。在大航海时代，这或许不是优势，但是法兰克福位于德意志地区的地理中心，自然而然成了德意志各王国领主、贵族和商人参与集市的首选之地。特别是德意志直到1871年才统一，在此之前并没有一个帝国首都。因此，得益于地理优势并具备一定的政治影响力，法兰克福经过长期发展逐渐成为德意志地区的贸易中心。

中世纪时，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位于多条古老商路的交会点。河道上，美因河上游的纽伦堡、班贝格、施韦因富特和维尔茨堡可通过美因河到达法兰克福，再到达美因河下游的美因茨，在这里美因河汇入莱茵河。顺着莱茵河继续向南或向北可以到达德意志诸王国的城市，包括科隆和阿姆斯特丹等贸易城市。中世纪时，罗马人修建的军用道路仍然是远距离运输的重要商道，它从意大利经过圣哥达山口进入巴塞尔，然后经过德意志中部的黑森，通过海德堡、本斯海姆和达姆施塔特到达法兰克福，然后从法兰克福分三路再向北蜿蜒而行；德意志诸王国还有一条东西向的交通要道，经法兰克福，通过哈瑙、盖尔恩豪森、金齐希河谷、施吕希特尔恩，通往莱比锡，进而到达柏林。

如此，法兰克福连接着地中海贸易和大西洋贸易，其与周边的贸易中心的距离都差不多。西北方向可以到达科隆、安特卫普，北边是汉堡、不来梅、吕贝克，南边是德意志主要的贸易城市奥格斯堡、纽伦堡，翻过瑞士又与威尼斯、热那亚和米兰连接，东边连接莱比锡、柏林、维也纳等城市。不管是地中海贸易带来的东方货物，还是后期大西洋贸易带来的货物，都需要通过法兰克福向整个德意志地区辐射。威尼斯、布鲁日和安特卫普等其他贸易中心起起落落，但法兰克福依靠地理优势保持着长期而持续的发展。

中世纪时，人们的长途出行方式主要是骑马，距离长短直接影响着路上所耗费的时间。地处欧洲中部的法兰克福有独特的地理优势，从这里出发到达周边的贸易城市只需要两三天。中世纪时期，德意志这片土地名义上属于神圣罗马帝国，但实际上存在数百个各自为政的王国。位于德意志地区中心的法兰克福显然是各个王国的商人更喜欢的商贸地点。十字军东征带动了东西方贸易和交流，唤起了德意志地区对东方商品的兴趣。德意志地区的贵族、骑士跟随国王东征，他们坐上意大利商人的船只，到达巴勒斯坦。在那里，这些骑士享受着来自东方的香料和丝绸等商品，并把这些商品带回德意志地区，以促进该地区对东方商品的需求。同时，意大利商人认识了德意志地区的贵族和骑士，通过这些联系，意大利商人也逐渐把商品销往该地区。靠着独特的地理优势，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逐步发展为德意志诸王国的重要集市。

商业友好的城市自治

法兰克福还有一个重要优势，即商业友好的城市自治模式。法兰克福的城市治理与德意志地区其他城市不同，其逐渐演化出一种城市自治、贵族和市民按照城市宪法共同管理的治理模式。政治基因给予法兰克福强大的动力，使其得以发展贸易和金融相关业务，促进城市繁荣，这也是法兰克福集市持续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

中世纪早期，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指派一位总督[26]负责管理法兰克福的行政、执法、财政以及其他事务，同时保护参加法兰克福集市的各地商人。皇帝也指派其他皇室成员或者贵族参与法兰克福的城市管理。这群人逐渐形成法兰克福的贵族阶层[27]，他们是普通市民和皇帝的连接层，也是皇帝控制或影响法兰克福机构的基础。13世纪之后，法兰克福贵族阶层开始谋求更大的城市自治权。尽管他们由皇帝任命或者来自皇室，但是他们经过漫长的岁月，扎根于法兰克福之后，其利益与法兰克福这个城市的发展息息相关。获得更大的自主权，而不是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贵族阶层与皇帝讨价还价的重要工具是城市议会。历史记载表明，1266年法兰克福就已经存在城市议会。议会成员来自3个阶层：首先是贵族阶层，他们占据议会多数席位，是主要的统治阶层，也把持着城市行政管理的职能；其次是法官或律师阶层，神圣罗马帝国的最高法院当时就位于法兰克福；最后是手工业者。17世纪之前，这3个阶层统治着法兰克福。商人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舞台还要等到18世纪证券交易逐渐发展之后。贵族阶层与法兰克福其他商人、手工业者一起实际统治着法兰克福。英国的历史是国王签署《大宪章》以及贵族联合起来限制皇权的历史，而法兰克福天然如此，“山高皇帝远”，其从成为自由城市的那一刻就由贵族阶层联合其他阶层一起统治。

14世纪初，皇帝拟把法兰克福总督职位抵押给附近的领主或公爵，以换取财务支持。得到该消息之后，法兰克福贵族统一行动起来，以阻止皇帝的行为，因为附近的领主或公爵把持法兰克福总督职位，将给法兰克福的发展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1311年，法兰克福城市议会选出两位市长，他们逐渐取代了总督。总督变成了名义上的城市首脑，以及皇家最高法院的主席，失去了管理城市的实权。在这个过程之中，法兰克福的贵族阶层应该与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以换取总督的行政职能，但历史文献没有记载具体的谈判过程。1372年，法兰克福以8 800古尔登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手中购买了总督职位以及相应的权力，从此总督逐渐从法兰克福历史中消失，而市长取代了总督，市政府成为城市管理的行政机构。

法兰克福获得城市自治权对于集市乃至后期金融中心的发展至关重要。香槟集市、布鲁日集市、安特卫普集市等的没落都与政治和战争有关，这些集市所在的城市在政治角斗之中没有谈判能力，只能沦为周边政治势力的棋子。法兰克福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从此避免成为周边领主和公爵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法兰克福基于自身强大的金融实力，有时也会参与政治博弈。法兰克福金融中心的形成在某种程度上也依赖法兰克福统治阶层的运筹帷幄能力和外交能力，特别是在新教运动和三十年战争之中，法兰克福统治阶层很好地推动了城市的发展。

法兰克福贵族阶层也从事商业贸易。商人的利益诉求很容易预测，而不像领主或公爵，其行为很大程度上受个人兴趣和偏好的影响。对外，法兰克福尽可能地远离周边的政治纷争，保持一种和平姿态；对内，法兰克福贵族阶层维护法治环境，明确法官判决程序，给予商人公平的竞争环境。

法兰克福贵族定期聚会，通过婚姻结成联盟，非正式讨论各项事务，维护他们的统治。14世纪中期，部分贵族开始在“林堡大院”聚会，组成“林堡会”。当然，这类聚会仅限贵族参加，贵族子女成年之后也可以获得参会资格。中世纪医疗条件差，部分家族面临后继无人的情况，因此，“林堡会”也吸收新的家族加入。1495—1806年法兰克福失去自由城市资格时期，95个家族从“林堡会”中消失，而71个新的家族加入。“林堡会”的政治影响力直到拿破仑战争之后才消失。法兰克福还存在另一个影响力较小的贵族组织——“法恩斯坦会”。1694年，“法恩斯坦会”买下布兰费斯庭院，将部分房间租给法兰克福交易所作为办公场所，这也是交易所第一次拥有正式的办公场所。

当然，法兰克福各阶层之间的政治博弈也一直在进行，推动着城市自治模式不断演化。12世纪后期，手工业者获得政治权力之后，他们一直谋求更大的权力，并与贵族阶层长期博弈。经济困难或者城市管理出现危机时期，两个阶层甚至爆发流血冲突。手工业者组成行业协会，主张限制外来手工业者，包括犹太人，确保他们的粮食安全。但贵族阶层欢迎外来人口，以促进集市繁荣。1355年和1612年，两个阶层之间爆发大规模冲突，贵族阶层都取得了胜利。尽管手工业者还是获得了更大的权力，但法兰克福开明的政治环境仍然没有变化，其一直欢迎外来移民，特别是犹太人和来自安特卫普的金融人才，这直接促进了法兰克福交易所的诞生和后期金融市场的发展。

法兰克福的商人阶层最初来源于贵族。13世纪，贵族借助他们的关系网参与跨境贸易，并积累财富。15世纪之后，贵族参与贸易的规模逐渐变小，而随着集市的发展，法兰克福周边的手工业者及其他人群迁入法兰克福，开始参与区域贸易，进而参与跨境贸易，形成新的商人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