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代价
女木人披头散发,面容狰狞,遍布阴冷、腐朽的气息。
初秋时分的白日,本是盛夏余热,姜夜却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连舌尖呵出的气都冒着冷雾。
没想到张匠还能搞出这么个鬼玩意儿,着实邪乎。
“嗬....”
思绪的过程,女木人还在靠近,榫卯发出的嘶嚎,就如指甲在刮擦槐木棺材板,尖锐刺耳。
姜夜也不敢多耽搁,谁知道这木人鬼靠近,会不会给自身带来什么隐患,反正灵枢点够用,心中当即默念“是”。
与壹号以及后续的三尊木人一样,心念抉择后,金光瞬间临至。
即使这是张匠用厌胜术制造的鬼,在金光面前也毫无抵抗,半腐的心脏逐渐健全、缠满尸油墨斗的关节愈加细致....
须臾间,金光消散,恐怖的木人鬼,化作了可随时操纵的“伍号”木人。
其精细程度,比壹号更甚,就算近距离看,不知道身份的情况下,还以为她是个逃荒许久,木色肌肤的女人。
不说人品,张匠的手艺,确实没话说,姜夜心中感叹道。
随后施展精神链接,连通伍号。
意识相触的瞬间,大量记忆、情绪冲向姜夜的脑海,令他头疼欲裂。
因为之前不管壹号还是其余木人,都只是木材化人,内心一片空白,而伍号不一样,自带魂魄。
此刻化生,就像是把已死的“人”救活过来,一旦链接对方的精神,就像是上了别人的身,共享对方的一切。
姜夜发现不妙,立即切断链接,闭目调息良久,眉心的酸胀感才消散大半。
睁开双眼,姜夜再度看向伍号。
伍号本名张萱草,乃张匠独女,虽幼年丧母,然凭其父盛名厚禄,本可锦衣玉食终老,却因张匠终日念叨的“五弊三缺”。
某日张匠弹墨之际,墨线忽然崩裂,诡异的缠上了她的脖颈,生生绞断咽喉。
为复活女儿,张匠亲手挖出两个徒弟的心,施展厌胜术中的移魂傀,强行为女儿续命。
这才有了后罩房这影影绰绰的恐怖木人。
“五弊三缺。”
姜夜默念,之前就偶然听张匠说起过,此方天地似遭天厌,百业皆染诡谲。
不论木匠、乞丐、娼妓....三教九流,都有些奇诡的咒术。
此等身怀者,皆被冠以「咒术师」之号。
然,咒术一道,必有代价相随。
如屠夫的断魂刀,每宰一猪,刀吸怨气三分,以此刀割破中指以阳血画符,可引心火焚鬼。
代价是瞳生白翳、齿落舌裂。
再说蚕户女,只需以处女经血长期饲蚕,得丝可织“血罗衣”,此衣刀矢难透,水火不侵。
代价是使用时限一长,蚕户女会子宫结蚕茧,经期吐丝线。
木匠也是一样,祖师爷留下的厌胜术,极大震慑了不想结工钱的主家,但代价就是厌胜术使用多了,会五弊三缺。
所谓五弊,鳏寡孤独残(丧妻、丧夫、无子、绝嗣、身残),三缺,贫夭厄(缺财、缺命、缺福)。
从张匠的结局来看,妻子早亡,女儿暴毙,自己也被学徒打成一坨烂肉,算是彻底印证了这个代价。
“不知道我的金手指,最终是否会有‘代价’。”
姜夜感受着气血在体内游走,心中有些莫名悚然。
当然,这不是眼前该考虑的事。
杀人偿命,先得应付官府的审查,其次,还得尽快脱离学徒之身。
姜夜站在张匠的尸体前沉思许久,随后收束心思,本想用墨线伪造下现场。
但在此过程中,意外从棺材边发现了一封书信。
取出信纸,仔细端详片刻,看着张匠遒劲的字迹,姜夜眉头逐渐舒展,心中有了破局之法。
收起书信,当即带张萱草离开了后院。
出门前,张萱草回头看向张匠的尸体。
“囡囡,爹后悔啊,第一次施咒的时候,就该凿断这双害人的手!”
言犹在耳,悲伤从心底蔓延,眼角酸楚无比,却难以哭泣。
只有几缕滚烫的木屑在眼圈徘徊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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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师兄。”
来到前院,大胖和黑猴满头大汗,总算摆正了工具架,正在清理地上的木屑。
姜夜对二人微微颔首,片刻不停,带伍号一路向外。
大胖看着姜夜的背影,轻哼一声:“以为自己是师父呢....”
黑猴这回倒是没再让他住嘴,而是盯着张萱草婀娜的背影,有点奇怪:“大胖,我们作坊还有女娃子?”
“内院出来的,说不定是....”
大胖话说一半,不知为何,眼球突然翻白,脖子向侧面倾了倾,喉底发出嗬嗬的低吼。
黑猴听他欲言又止,侧头看一眼:“是什么?”
这时,大胖身体的异样已然退散,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声音沙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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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姜夜和张萱草再度回到后院时,身后多出了一位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中年人。
此人名为何顺,是木作帮内的掌墨师,比帮工、师傅这两个木匠阶段更高一级。
在长宁县的名气和张匠不分上下。
这次前来,一是为了处理张匠的后事,二则是代替会首,分配张匠的学徒们。
而姜夜能够请到他,靠的正是后院找到的那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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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亲启:
七徒天灵本欲炼北斗锁,然三钉溅血时,竟似你襁褓泪痕……
今以吾身煅七心钉,四具木槐儡顶地煞卯。
待墨线绞断吾喉时,携此信叩帮会山门,会首自会妥善安顿你与三位门徒。
爹爹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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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信纸的内容,大致意思,是张匠杀小楠时,想到了女儿的惨状,良心发现,于是不忍再继续残害剩余学徒。
遂,决定以自己性命,加上四具替身傀儡,代替学徒献祭阴司,救活女儿。
然后让张萱草带四个学徒去木作帮,也就是本地木匠组成的帮会,投靠会首。
如今这安排后事的信纸,刚好成了姜夜逃脱嫌疑的最佳佐证。
“唉——”
何顺站在张匠尸体前长叹一口气,见张萱草盯着父亲的尸体不断啜泣,摸摸她五色绳编织的头发,安慰道:
“你爹厌胜术使用频繁,已是厄运缠身,他此举即是不想再造杀孽,也是为了保护你。”
而后又看一眼姜夜、面色惊恐的黑猴、目光空洞的大胖:“这些学徒,便跟着我去木作帮吧。”
姜夜听到这话,眉头微挑,比起人多眼杂的木作帮驻地,他还是更想苟在这里默默肝经验。
当即操纵张萱草,回绝道:“何叔,要是他们都走了,爹爹这作坊,谁来继承?总不能找外人吧。”
这回精神链接,没再出现第一次时的剧烈疼痛,因为姜夜特意隔绝了来自张萱草的记忆和情绪。
“那萱草的意思是?”
“首徒姜夜,平日最为孝顺,手艺也颇为精湛,爹爹原打算近期就让他入行,要不是今日出了事....不如就让他留下,继承这个作坊吧。”
何顺听完,摸着长须沉吟片刻,目光微转:“姜夜,你可曾制作出师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