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夜黑风高,即刻动手
荒凉的戈壁,烈日正当头。
方离被缚住双手,步履蹒跚。
他赤裸着脚,与四十个奴隶一同,身后拖着长长的缆绳,如纤夫般,拉着有十八个轮子的巨大木质车舆。
车舆每前进一米,被太阳炙烤得灼热的沙石地上,便出现成片的血脚印。
方离抿紧干裂的嘴唇,为了不咽入风沙,更为了让涎液不再蒸发。
干渴,饥饿,灼得他腿软心慌。
时隔数百年,他又一次体会到这种肉体的本能欲望。
有秃鹫在头顶焦急盘旋。
扑通,方离身侧一个干瘪的男人倒下。
神情木然的奴隶中,唯有少数几人,投来哀悼的目光。
方离停住脚步,默默蹲下,用手掌拂过他的面庞,将他那深凹的双眼合上。
更多的奴隶望了过来,木讷中生出几许迷茫。
“啪!”
鞭子的空爆声在方离的耳边炸响。
他连忙起身,绷紧自己的后背。
身侧,看守者咒骂道:
“猪猡,你停下来是找死吗!”
又一道鞭子破空而来,这是他已预料到的。
方离的肌肉愈发紧绷,做好了被鞭打的准备。
“咻!”
是鞭子入肉的闷响,他却并未感觉到疼痛。
回过头,一个神色坚毅的青年奴隶,咬着牙替他挡了这一鞭。
青年注视着方离,眼神热切。
他小声说道:
“别停下,继续走。”
随即隐入人群。
荒原上,奴隶们向前蜗行,一步不停。
车轮碾过尸体,盘旋的秃鹫一拥而下。
风沙吹得愈发紧迫,让人看不清前路。
............
方离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了。
在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后,他终于对这个奇怪的世界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一言以蔽之,弱肉强食。
这片充斥着难以理解的异变与灾荒的土地上,无时无刻不上演着血腥与暴力。
杀戮从不需要什么正当化的理由,因为这里本就没有正当。
没有什么规矩被永远遵守,只有不顾一切的活下去是唯一铁律。
“此处真乃我魔道修士的洞天福地!”
作为一位曾搅动天下风云的魔道修士,金丹境的方离,还未彻底成长起来,便因其惊才艳艳却不知遮掩,而被五位正道元婴巨擘联手诛杀。
即便如此,他还是施展神通秘法,逃脱了一缕残魂。
可元婴老怪哪是好糊弄的?
隔空捏出正阳雷法,便要把方离轰得魂飞魄散。
他长呼“休矣”,再一睁眼,便出现在了此间世界,并魂穿了一位清瘦青年。
可当方离想打开周身气穴,疏通经脉,吸纳灵气,运转周天,再入修行时。
却发现,天地之间灵气之稀薄,有如荒莽苦寒之地,亦如流放刑徒之监牢。
近乎于无!
这般处境,若是寻常修士,自是无可奈何。
可方离是何人?
天魔教血池老祖座下关门弟子,天纵奇才,通晓无数隐宗秘法。
前世记忆中,恰有一门名为“血噬”的功法,以采旁人命魄精血补济己身,修行吐纳。
使修炼之人无需依赖灵气,亦可运转周天,增进修为。
命魄精血,生命精魄之本源,活者采之则死,死者则在一个时辰内消散。
汲取到修为越高的人的精血,越能增益己身。
这些天,方离身边不断有奴隶死去。
他偷偷用捡来的铁屑磨成细针,每每蹲下,看似缅怀,实则悄无声息地采走那些死者的命魄精血。
“还差最后三个。”
夜晚,云霾遮蔽星月。
方离与一众奴隶席地而坐,砂石有些硌屁股,但没人介意。
如牛马般拉了一天车的众人,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能保持站立。
方离漆黑的眸子扫过一张张消瘦的菜色面孔。
这些凡人个个灯尽油枯,精力血气淡薄。
“还差三个,我便能洗髓易经,凝聚丹田气海,步入练气境,重走修行之路。”
“可惜这具身躯太过孱弱,不知在拥有修为前,能不能撑得住功法的反噬。”
血噬功法,刚猛残暴,以杀证道,可快速提高自身修为,却郁结因果,难度天劫。
更在汲取过多他人精血后,会使自身杂质沉积,真气紊乱,煞毒入体,轻则失去神志,重则爆体而亡。
可当下方离的处境,由不得他多选。
若不能快速提升实力,只怕迟早死在路边,剖尸荒野。
方离闭目养神,他未能练气,无法内视,只依靠数百年修炼的本能,调节血液中愈发暴躁的煞毒。
忽有一个人靠了过来,他睁开眼,是白日里替他挡了一鞭子的青年。
“我叫西迪。”
方离浅看了他一眼。
只见西迪虽脸颊消瘦,却肩宽背阔,生了副好骨架。
他们这些旱地纤夫,并不生来便是奴隶。
方离所占躯体的原主,本生活在塞罕戈壁北部的一个小营地。
半月前,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戈壁滩的宁静。
盘踞在白沙泊一带的苍狼武装,在火阳教的支持下,派出年轻有力的崽子们,脸上画满花纹与图腾,坐着七零八碎生锈部件拼凑而成的机车,举着陈旧的机枪仰天浪射,怪叫着展开扫荡。
被攻破的大大小小的营地里,妇女被带走凌辱,老人与壮汉全都就地处决,而未满二十的青少年则获得了奴隶的身份。
其中,一些人被挑选出来,套上纤绳,“荣誉”地成为了“劳力教徒”,拖着火阳教圣子的车舆,一步一步走向白沙城,虔诚朝圣。
火阳教崇尚肉体力量,而机械是对神的亵渎。
很不幸,方离便是这朝圣之旅中的一名纤夫。
至于他面前的西迪,则是在第一批纤夫死的差不多时,新补进来的。
此时,西迪余光瞟着手持长鞭的守卫,见其转过身去,仍未放松警惕。
他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
方离把眼睛闭上,屏气调息,并不理他。
这时,有另一个看守者提着两个脏兮兮的铁桶走过来。
“哗啦。”
像是泔水般的食物被直接掉在地上。
奴隶群中出现些许骚乱,他们如猪猡般一拥而上,生怕抢不到那不知是何物烩成的浆糊。
“哈哈哈。”
看守者放声大笑,似乎很得意奴隶们的反应。
他解开裤腰带。
“今天的饭稠了吧?我来给你们加点汤。”
焦黄的尿液贯流而下,仿佛是挺机关枪,来回扫动,朝着奴隶们一张张面门呲去。
“都张嘴!我看谁敢不喝!”
他另一只手抖了抖鞭子,打出一声鞭花。
同伴拉住他,朝着露营地中心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里停着像一栋楼房般巨大的车舆,它有十米宽,九米高,分上下两层。
“动静小点,那个圣子说了,这些奴隶也有望成为教派真正的教徒,要我们队长善待他们。”
“呸!”
撒尿的人抖了抖身子,冷哼道:
“这位圣子还真是单纯,难道不知道这些奴隶即便走到了白沙城,也活不下去?”
“谁叫人家命好呢。”同伴舔了舔嘴唇,露出坏笑:
“你看到过吗?今天那圣子的胳膊露出车窗,皮肤要比金星舞厅的姑娘还白嫩!”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不管身后奴隶们的一片狼藉。
方离一直盘坐在原地。
他确实又饿又渴,但并不屑于抢泔水喝尿。
而且虽不能完全辟谷,但这通过血噬功法汲取精血多出的灵气余力,足以支撑他的基本行动。
此时,那个名叫西迪的男人又凑了过来。
手里捧着一团沾满了沙土的浆糊。
“呐,吃吧。”
“放心,没沾上那家伙的尿。”
方离睁开眼,终于开口交谈。
“不用。”
西迪眼神有些疑惑:
“可你已经有三天没吃东西了,撑得住?”
方离眼神瞬间冷冽起来,凶光一闪而过。
“你的身体被改造过?还是说,你是神赐者?”
“你究竟有何事?”
方离粗暴打断他的胡乱猜测。
西迪警惕地观察四周,轻声说道:
“我们现在有八个人,加上你就是九个。”
“什么?”
“逃跑!我们观察了你几天,决定算你一个。”
方离面色平静。
“你准备怎么做?”
西迪略微低头,示意朝下看。
方离不动声色,眼珠转动,瞥见他的袖中握着把乳白色的骨刀。
骨刀只有巴掌大小,并不是很锋利。
“我能割开腰间的缆绳。”
“又如何?有人时刻盯着我们。”
“夜里,他们总有打盹的时候。”
“然后呢?”
“跑!”
“怎么跑?”
“趁着夜色,分头跑。”
“但他们有枪,有机车。”
方离提醒道。
虽然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但这个世界,仍有一些东西是他理解不了的。
比如说:那个叫做“枪”的东西,在毫无灵气波动的凡人手中竟有不俗的杀伤力!
再比如说:形态各异的车子,不需要灵力,只需加入某种名叫燃料的东西,便能日行千里!
这些事物都是上一个遥远世纪文明的遗产,知识的断代,使知道其原理的人越来越少。
原主是不懂的,继承了记忆的方离,自然也搞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西迪的逃跑计划提出质疑。
西迪陷入了沉思。
渐渐的,以西迪和方离为中心,同伴们聚了过来。
他们隐隐围坐成一团,目光沉默交流。
西迪突然开口说道:
“我们确实跑不掉。”
众人都显得诧异。
“他们会追上来,再把我们杀死。”
“我们需要抢到枪、补济与一辆皮卡车,否则没有希望走出戈壁。”
他的心脏跳动剧烈,全身的血液泵入大脑。
“所以,今晚,为了活下去,让我们把他们都杀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