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意识世界·雨幕）

六月的旧南浸泡在雨水里。陈风耀吊着绷带的手臂悬在窗边，像被淋湿羽翼的雏鸟。雨瀑冲刷玻璃，将窗外世界晕染成模糊的水彩。他额头抵着冰凉窗面，呵出的白雾与雨痕交融，蜿蜒如泪。

对楼窗台突然亮起暖黄的光。林亦涵的身影穿透雨帘，双手拢在嘴边：

“风耀——”

声音被雨声揉碎，却像萤火落进他眼底。

“你看！”她举起一个素白的小布偶，棉绳悬在指尖悠悠打转，“晴天娃娃来救我们啦！”

陈风耀瞳孔倏地点亮：“奶奶说…挂起它，光就会回来。”他近乎虔诚地望着那摇晃的纯白身影，仿佛仰望云端降下的神谕。

雨珠在阳台铁棚上敲击出细密鼓点。林亦涵将棉布、蓬松棉絮和红绳在旧木桌铺开，暖光灯下像举行某种神圣仪式。

“先捏一团云朵塞进去，”她指尖轻推棉絮，“再用红线系住晴天娃娃的脖颈——”

风耀笨拙地缠绕，红线却总从棉布边缘滑脱。第三个失败品滚落脚边时，他猛地攥紧拳头，绷带边缘洇开深色水渍，分不清是雨是泪。

温热的指尖忽然覆上他颤抖的手背。

“你看，”林亦涵引着他的手指压住绳结，“要这样…轻轻收拢光的开关。”她呼吸拂过他耳际，带着薄荷皂荚的清香。风耀怔忡抬头，她垂落的发丝被灯光镀成金线，这一幕像从记忆深潭打捞出的梦境残片，带着毛边的暖意。

红线终于系紧的刹那，云层裂开缝隙。一束阳光刺破雨幕，正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

（现实世界·病房）

心电监护仪的蓝光在王宜兰脸上投下跳动的影。屏幕上——年幼的风耀正对着掌心晴天娃娃傻笑——这一幕像冰锥刺穿她凝固的泪腺。

“他小时候…”哽咽碾碎词句，“摔断手那次…也是这样对着娃娃笑…”

“王女士？”林子玉的伞尖还在滴水，在门口洇开深色地图，“孩子们像两粒注定相遇的星尘。”他望向屏幕里依偎制偶的身影，“我们这些老卫星…该替他们扫清轨道了。”

咖啡厅落地窗淌着瀑布般的雨流。王宜兰摩挲杯壁的手突然被李淑华握住，那掌心布满操劳的茧。

“新北店关门后…高雄也不在了。”李淑华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我抱着风耀回旧南…夜里缝玩偶补贴家用，白日熬粥卖…”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圈，“米浆沸腾的泡沫…总让我想起咱们第一家店揭锅时的蒸汽。”

王宜兰反握那颤抖的手。二十年的隔阂在温热的皮肤下融化，露出底下相连的骨血。

“老姐姐…”她将李淑华鬓角一绺霜发别到耳后，“晴天娃娃…还在我衣柜铁盒里。”（

林子玉的咖啡勺停住。雨声中，他轻声哼起一段旋律——正是林亦涵在病房唱过的那支歌。

（意识世界·盐之虹）

记忆碎片如失控的胶片闪现：新华超市的荧光灯管嘶嘶作响，货架被扫荡一空。人群像浑浊的潮水涌向调味区，王宜兰的蓝布衫在推搡中忽隐忽现。

“那袋盐是我的！”她死死攥住塑料袋一角。

“谁抢到归谁！”烫卷发的女人獠牙般鲜红的指甲撕扯包装。

盐袋坠落瞬间，一道瘦小的影子豹子般窜出！陈风耀滚过冰冷地砖，沾满泥渍的校服口袋已鼓囊囊坠着战利品。他扬手抛给收银员硬币的姿势，像投出拯救世界的勋章。

王宜兰推车冲出雨幕时，少年正护着盐袋在巷口喘息。车把猛地横拦在前，雨珠从她发梢滴落，在陈风耀鼻尖砸碎。

“丢人现眼！”

“总比吃白水煮菜强！”他咧嘴一笑，露出缺角的门牙，“妈，今晚炒腊肉给我啊？”

竹竿似的身影突然从院门探出：“臭小子！又惹你妈！”陈高雄的吼声惊飞檐下麻雀。他作势扬起的巴掌，在触及儿子头发时变成胡乱的揉搓。

橙黄灯光下，三人挤在窄小的灶披间。腊肉咸香混着雨汽蒸腾，陈风耀偷捏肉片被烫得跳脚。陈高雄的笑声震得窗棂发颤，王宜兰举锅铲欲打，油花却溅上她带笑的眼角。这一刻的烟火气，在记忆里凝固成永不褪色的琥珀。

王宜兰的幻影浮现在少年身侧，指尖虚抚过他汗湿的额发：“我的傻小子啊…”声音散在雨里，唯有那袋被攥变形的盐，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钻石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