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凌晨四点，闹钟还没响，蓁蓁就醒了。窗外，云岭镇仍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尽量不吵醒熟睡的林妍。
洗漱时，蓁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神比一周前明亮许多。她摸了摸脸颊，似乎连皮肤都因为山里的空气和这几天充足的睡眠而变得更有光泽。
相机包已经收拾好，里面除了相机，还有昨晚准备的简易早餐杨丽华给的两个粽子和一瓶矿泉水。蓁蓁穿上前天在镇上买的防水外套，悄悄出了门。
清晨的云岭镇安静得出奇，只有早起的店家在准备开张。蓁蓁按照杨丽华画的路线图，沿着石板路向镇外走去。观景台在镇东侧的小山上，大约二十分钟路程。
天色渐亮，山间开始升起薄雾。蓁蓁加快脚步，想赶在日出前到达最佳拍摄点。路越来越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但内心却异常平静这种为了一张完美照片而付出的努力，让她找回了大学时那种纯粹的创作热情。
观景台是个简陋的木制平台，但视野极佳。蓁蓁架好相机，调整参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东方天际线渐渐染上橙红色，云雾在山谷间流动，如同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蓁蓁屏住呼吸，连续按下快门。光线在云雾间变幻莫测，每一秒都是独特的画面。她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甚至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拍得怎么样？“
蓁蓁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杨丽华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杨丽华递给她一杯豆浆，“猜你可能会忘记带热饮。山里的早晨很凉。“
蓁蓁感激地接过，温暖立刻从指尖传遍全身。“太美了，“她指着远方，“比我想象的还要壮观。“
杨丽华微笑着看她：“你拍照时的样子，就像发现了宝藏的孩子。“
蓁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只是...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
“纯粹的热爱，“蓁蓁轻声说，“不为客户，不为老板，只为自己按下快门。“
她们并肩站着，看着太阳完全升起，驱散山谷间的雾气。蓁蓁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了？“
“林妍告诉我的，“杨丽华说，“她起床发现你不在，有点担心。“
“林妍？担心？“蓁蓁忍不住笑了，“这可不像她。“
“人都会变的，“杨丽华意味深长地说，“尤其是重新发现自己之后。“
回程路上，蓁蓁的心情格外轻松。她已经在构思如何将今早的照片融入宣传方案，甚至想到了一个以“云岭十二时辰“为主题的系列创作。
然而，刚回到民宿，她就感觉到了异常。林妍和苏萌站在院子里，表情凝重；赵婷则坐在石凳上，紧握着手机，脸色苍白。
“出什么事了？“蓁蓁快步走过去。
“暴雨预警，“林妍简短地说，“上游水库可能泄洪，镇里正在做应急准备。“
蓁蓁这才注意到天空已经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声。院子里，民宿工作人员正忙着搬沙袋和加固门窗。
“孩子们...“赵婷的声音颤抖着，“李昊不接电话...“
苏萌烦躁地来回踱步：“我的供应商都在催订单，但网络开始不稳定了...“
林妍按住赵婷的肩膀：“冷静点，可能只是信号问题。这里的通讯设施本来就不好。“
杨丽华匆匆走过来：“各位，情况可能比预期严重。镇里要求所有游客集中到镇公所，那里地势更高。我们需要马上出发。“
雨开始落下，最初只是零星几滴，但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她们匆忙收拾必需品，跟着杨丽华向镇中心走去。街道上，居民们也在有序转移，一些人推着装有老人和小孩的推车。
镇公所是个两层的水泥建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工作人员正在分发毛毯和饮用水。角落里，几个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临时避难所，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冒险。
“至少这里很安全，“林妍环顾四周，“结构坚固，有备用发电机。“
蓁蓁注意到赵婷依然紧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停地重拨同一个号码。“还是联系不上？“她轻声问。
赵婷摇摇头，眼眶发红：“最后一次通话是早上六点，孩子还在发烧...“
“镇上医生在这里，“杨丽华带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性走过来，“张医生说，普通感冒发烧不会有太大危险，尤其已经用过药了。“
医生温和地补充：“现在的暴雨可能影响了信号塔，很多人的手机都打不通。别太担心。“
赵婷勉强点点头，但手指依然紧握着手机。
中午时分，雨势稍缓，但镇上的广播通知上游水库已经开始泄洪，要求所有人保持警惕。工作人员分发简单的午餐馒头、咸菜和鸡蛋汤。
苏萌几乎没碰食物，一直在用时断时续的网络处理工作邮件。“该死！“她突然咒骂一声，“最大的客户要取消订单！“
“现在别管那些了，“林妍皱眉，“等灾情过去再说。“
“你不懂！“苏萌猛地站起来，“这是我花了半年时间争取的客户！如果丢了这笔订单，公司资金链就...“
她的话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断。广播里传来急促的通知：“所有人员注意！镇东侧出现山体滑坡迹象，请勿靠近该区域！重复...“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几个镇上的年轻人被组织起来，准备去危险区域协助疏散。杨丽华也在其中。
“我得去帮忙，“她对四人说，“那里有几户老人可能不知道情况。你们留在这里，绝对安全。“
蓁蓁突然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林妍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太危险了！“
“我可以用无人机帮忙查看滑坡情况，“蓁蓁已经拿起相机包，“这比盲目搜索有效率得多。“
杨丽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有用。但你必须严格听从指挥。“
“我也去，“林妍出人意料地说，“如果有法律或协调问题，我可以帮忙。“
苏萌和赵婷对视一眼，也站了起来：“那我们...“
“不，“蓁蓁坚决地说，“赵婷需要保持通讯畅通等家里消息，苏萌你...你的公司还需要你处理危机。我们三个去就够了。“
外面的雨又大了，打在脸上像小石子一样疼。三人跟着杨丽华和几名当地青年向东侧走去。路上，蓁蓁尝试操作无人机，但在强风中很难保持稳定。
“那边！“一个青年突然指向山坡，“看那棵树！“
半山腰处，一棵大树正缓缓倾斜，根部泥土明显在滑动。更令人心惊的是，山坡下方隐约可见几间房屋。
“李爷爷家！“杨丽华脸色大变，“他耳朵不好，可能没听到警报！“
他们加快脚步，但滑坡已经开始加速。泥土和石块混合着雨水，发出可怕的轰鸣声向下奔涌。蓁蓁操作无人机飞到房屋上空，从传回的画面看到令人心惊的一幕一位老人正站在屋前，茫然地望着山坡方向。
“他看不见滑坡！“蓁蓁大喊，“我们得警告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声巨响，大量泥石流冲垮了房屋一侧的围墙。老人被冲击力撞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掩埋。
蓁蓁没有思考，本能地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林妍的尖叫和杨丽华的呼喊，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倒地的身影上。泥水已经没过脚踝，每跑一步都异常艰难。
“李爷爷！这边！“杨丽华从另一侧接近，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老人似乎受了伤，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蓁蓁终于冲到跟前，和杨丽华一起架起他。就在他们踉跄着离开的瞬间，一股更大的泥石流冲垮了房屋的主梁，屋顶轰然坍塌。
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后，蓁蓁才感到双腿发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李爷爷被迅速送往医疗点，而她则被林妍一把抓住。
“你疯了吗？“林妍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那太危险了！“
蓁蓁想说些什么，但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只能摇摇头。
“好了，她没事，“杨丽华拍拍林妍的肩膀，“多亏了蓁蓁，李爷爷才得救。现在我们需要去下一个点...“
接下来的几小时如同噩梦。他们协助疏散了五户人家，其中有两家固执地不愿离开，是林妍用她法庭上的雄辩口才说服了他们。蓁蓁的无人机在风雨中艰难工作，帮助定位危险区域和需要帮助的人。
傍晚时分，所有危险区域的居民终于都被转移到了安全地点。四人精疲力竭地回到镇公所，浑身湿透，沾满泥浆。赵婷立刻迎上来，递给她们干毛巾和热水。
“联系上了吗？“蓁蓁问。
赵婷摇摇头，但表情比之前平静了些：“镇上的医生说，这种天气通讯中断很正常。我...我选择相信孩子们会没事。“
苏萌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网络完全中断，她无法联系公司，焦虑得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完了，全完了...“她喃喃自语，“他们一定以为我抛弃了他们...“
“冷静点，“林妍抓住她的肩膀，“这不是世界末日。“
“对你来说当然不是！“苏萌突然爆发，“你有体面的工作，丰厚的收入！而我呢？我的全部身家都在公司里！如果这次搞砸了，我就一无所有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引来周围人的目光。苏萌似乎也被自己的失控吓了一跳，颓然坐下，把脸埋在手心里。
夜幕降临，暴雨依然肆虐。镇公所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低声交谈，有的试图休息。四人在角落里围坐成一圈，分享着工作人员发来的毛毯和食物。
“我们真该听林妍的，“苏萌突然说，声音里带着自嘲，“带个应急计划什么的。“
“我那是职业病，“林妍出人意料地笑了笑，“不过确实，谁能想到一次休闲旅行会变成灾难求生？“
“至少我们在一起，“赵婷轻声说，“想想看，如果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一阵沉默。蓁蓁看着三位闺蜜在昏暗灯光下的脸，突然意识到这次意外如何奇妙地将她们重新连接在一起。在生死危机面前，那些都市生活中的焦虑、伪装和隔阂，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有个秘密，“林妍突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可能要被律所开除了。“
三人震惊地看向她。林妍，那个永远完美、永远成功的林妍，会被开除？
“不是工作能力问题，“林妍盯着自己的手，“是...我拒绝了一个重要客户的非法要求。合伙人认为我'不懂变通'。“
“所以你休假是为了...“蓁蓁恍然大悟。
“逃避现实，“林妍苦笑，“假装问题不存在。典型的鸵鸟策略，对吧？“
“不，“苏萌摇头，“你做了正确的事。只是...世界不总是奖励正确的事。“
“那你呢？“林妍反问，“你的公司到底什么情况？“
苏萌深吸一口气：“表面上看发展良好，实际上...资金链随时可能断裂。我太急于扩张，接了大量订单但供应链跟不上。这次危机如果处理不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赵婷问。
“因为我是'成功创业者'啊，“苏萌自嘲地说，“怎么能承认自己搞砸了？“
话题转向赵婷。在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有时候...我希望孩子们从未存在过。“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四人中间炸开。
“不是说我后悔生下他们，“赵婷急忙解释，“只是...我怀念有自己的时间、自己的身份。现在我只是'妈妈'，连李昊都忘了我的名字。“
“他...对你好吗？“蓁蓁小心翼翼地问。
赵婷沉默了一会儿：“不算坏。只是...在他眼里，我首先是个母亲，其次是个妻子，最后才是赵婷。“她苦笑，“甚至可能没有'最后'。“
夜越来越深，雨声渐小，但山洪警报仍未解除。四人蜷缩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秘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夜晚，在这个简陋的避难所里，她们找回了大学时代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蓁蓁也分享了自己的困惑，那份未发送的简历，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在云岭镇感受到的奇妙归属感。
“我觉得你应该留下来，“苏萌出人意料地说，“这里显然更适合你。“
“但现实问题呢？收入、住处...“
“杨丽华显然很欣赏你，“林妍指出，“而且你已经有了第一个客户，镇旅游办。起步阶段可能艰难，但长远看...“
“我可以投资，“苏萌突然说，“不是施舍，是商业合作。你的摄影和设计，加上我的电商平台，可以打造一个云南特色产品线。“
蓁蓁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要破产了吗？“
“危机总会过去，“苏萌眨眨眼，“而且我相信你的才华。“
赵婷握住蓁蓁的手：“有时候，人生需要一次冒险。“
凌晨时分，雨终于停了。疲惫不堪的四人相互依偎着，在长椅上勉强入睡。蓁蓁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同时站在上海的写字楼和云岭镇的山坡上，而两个自己都在向她微笑。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广播通知山体滑坡威胁已经解除，但出镇的道路还需要时间清理。通讯正在逐步恢复。
赵婷的手机突然响起。她几乎是跳起来接通的：“李昊！孩子们怎么样？...“
通话很短，但赵婷挂断后长舒一口气：“烧退了。李昊说...他应付得来，让我不用担心。“
“看吧？“林妍拍拍她的肩膀，“他比你想象的能干。“
苏萌也收到了网络信号，立刻开始查看公司状况。随着一封封邮件和消息的涌入，她的表情从紧张逐渐变为惊讶，最后是如释重负。
“团队...自己处理了危机，“她难以置信地说，“他们联系了备用供应商，安抚了客户...甚至签了个新订单。“
“恭喜，“林妍微笑道，“看来你的团队比你想象的可靠。“
“是啊，“苏萌摇摇头，“我一直以为公司离不开我，结果...“
“我们都该学会放手，“赵婷轻声说，“对家人、对同事...对自己。“
蓁蓁看着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空，心中某个角落也豁然开朗。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反而成了她们四人最需要的洗礼，在危机中，她们找回了真实的自己和彼此的羁绊。
而对她个人而言，一条新的道路正在眼前展开，通往一个她从未敢想象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