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天后，云岭镇的主干道终于被清理出来。蓁蓁站在镇口，看着工程车辆缓缓驶离，阳光照在刚刚修复的路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山体滑坡留下的伤痕依然清晰可见几处山坡裸露着泥土，像绿色的皮肤上结痂的伤口。
“通讯完全恢复了，“杨丽华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热茶，“张主任说，明天就能开始评估你的宣传方案实施细节。“
蓁蓁接过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我想留下来，“她突然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坚定，“不只是为了这个项目...而是更长的时间。“
杨丽华挑眉，但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想清楚了？这里可没有星八客和外卖。“
“我想清楚了，“蓁蓁微笑，“这几天...很奇怪，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候，我在这里感受到的归属感比在上海的任何一天都强烈。“
“那你的朋友们呢？她们怎么看？“
蓁蓁望向远处的民宿，三位闺蜜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们...有自己的决定要做。“
回到民宿，蓁蓁发现气氛有些微妙。林妍正在阳台上打电话，表情严肃；苏萌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但不像往常那样焦虑；赵婷则在整理行李，动作慢得出奇。
“道路通了，“蓁蓁宣布，“明天就有车来接我们去县城，然后各自返程。“
三人停下手中的事，同时看向她。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鸟鸣。
“所以，“林妍挂断电话，第一个打破沉默，“你决定留下来？“
蓁蓁惊讶地眨眨眼：“你怎么...？“
“拜托，“苏萌翻了个白眼，“这几天你看着杨丽华的眼神，就像饿了三天的猫看到鱼。“
“有那么明显吗？“蓁蓁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
“非常明显，“赵婷轻笑，“但很适合你。这里...让你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蓁蓁深吸一口气：“是的，我决定留下来。至少试一试。杨丽华需要帮手，镇旅游办也喜欢我的方案...而且，“她顿了顿，“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靠真正喜欢的事情生活。“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提出反对。林妍甚至点了点头：“明智的决定。上海那边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吗？“
“有些行李...还有租房合同...“
“交给我，“林妍干脆地说，“我可以帮你打包寄过来，或者存起来。“
“我公司有物流合作方，“苏萌补充，“运费能打折。“
赵婷握住她的手：“你会很棒的。我一直觉得你在广告公司太压抑自己了。“
蓁蓁眼眶发热，这三个曾经在她眼中如此不同的人，此刻却以各自的方式给予她无条件的支持。“谢谢你们...不过你们自己呢？有什么打算？“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林妍先开口：“我...推迟了返程。刚才的电话是给律所打的。“
“什么？“蓁蓁瞪大眼睛，“但你不是说那个晋升合伙人的机会...“
“让他们等吧，“林妍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过去十年，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不停工作。这次...我想先找回自己，再决定要不要那个'机会'。“
苏萌合上电脑：“我接受了投资人的注资建议。这意味着放弃部分控制权，但公司能活下来...而且，也许有人分担不是坏事。“
“而我，“赵婷的声音轻但坚定，“我要和李昊好好谈谈。关于育儿分工，关于我的舞蹈...关于我是谁，而不仅仅是谁的妻子和母亲。“
午后的阳光洒在四人身上，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十天的旅程，一场山体滑坡，让她们每个人都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但不同于以往的迷茫和恐惧，此刻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宁静，仿佛风暴过后的澄明。
傍晚，杨丽华为她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告别宴汽锅鸡、松茸炖汤、酸辣鱼和各种山野菜。饭桌上，四人回忆着大学时代的糗事，笑声不断。
“记得那次林妍喝醉了，非要给我们上法律课吗？“苏萌捂着肚子笑。
“而你把整个过程录下来，第二天在食堂循环播放！“林妍反击，但眼中带着笑意。
“蓁蓁那时候暗恋摄影社的学长，“赵婷突然爆料，“天天'偶遇'人家...“
“什么！你居然知道？“蓁蓁脸红得像桌上的辣椒，“我以为藏得很好！“
“我们都看得出来，“林妍淡定地喝了口汤，“包括那位学长。他只是装不知道。“
四人再次笑成一团，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饭后，她们带着毯子和酒来到屋顶。夜空如洗，繁星点点，比城市里看到的要密集得多。蓁蓁想起小时候外婆说过，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故事，而今晚，她们四个人就有四个故事要讲。
“敬云岭镇，“林妍举起酒杯，“敬这场意外的重生之旅。“
“敬重逢，“苏萌补充，“虽然我们中有人差点放鸽子。“
“敬改变，“赵婷轻声说，酒杯在星光下闪烁。
“敬友谊，“蓁蓁最后说道，声音微微颤抖，“无论相隔多远。“
她们碰杯，酒液在月光下荡漾，如同四人此刻波动的心绪。远处，山影如黛，云雾在其间流转，宛如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我一直在想，“林妍突然说，“为什么这次旅行对我们的影响这么大？我们以前也一起出去玩过。“
“因为这次我们真的需要彼此，“赵婷回答，“而不仅仅是想要。“
苏萌点点头：“在城市里，我们太忙了，忙到没时间思考自己到底快不快乐。“
“而这里，“蓁蓁望着星空，“时间好像变慢了，让我们不得不面对那些一直逃避的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但不再尴尬。夜风轻拂，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宁静。
“我害怕，“赵婷突然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怕和李昊谈崩了...怕失去孩子们...“
林妍握住她的手：“你不会失去孩子。法律上“
“不是所有事都能用法律解决，“赵婷打断她，但语气温柔，“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是我必须面对的恐惧...就像你必须面对不做'完美林妍'的恐惧一样。“
林妍愣住了，随即苦笑：“说得对。我...确实害怕。如果不做律师，我是谁？“
“苏萌怕失去控制，“蓁蓁轻声说，“我怕...失败。留在这里，尝试新生活，可能会一败涂地。“
“但至少是自己的选择，“苏萌接话，“而不是被别人推着走。“
她们就这样聊到深夜，分享着最深的不安和最疯狂的梦想。林妍说她其实一直想写一本法律惊悚小说；苏萌透露她secretly资助了几个乡村女孩上学；赵婷则承认她一直在偷偷上在线舞蹈课程。
至于蓁蓁，她第一次完整地讲述了自己在广告公司的压抑感那些被扼杀的创意，那些无休止的加班，那种逐渐消失的自我价值感。
“你会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声音，“杨丽华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壶热茶，“云岭镇有种魔力，能让迷失的人重新找到方向。“
第二天清晨，告别的时刻到了。一辆小型客车停在民宿门口，将先送她们去县城，然后各自转乘不同的交通工具返程除了蓁蓁。
行李一件件被搬上车。拥抱一个接一个，承诺保持联系的保证重复了无数遍。
“别搞得像生离死别，“林妍最后说，但她的拥抱比谁都用力，“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见面随时可以。“
“没错，“苏萌眨眨眼，“说不定我下周就带着商业计划书杀回来了。“
赵婷最后一个拥抱蓁蓁，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给我勇气。“
车门关闭，发动机启动。蓁蓁站在路边，看着三位闺蜜的脸贴在车窗上，逐渐远去。她的眼眶湿润，但嘴角上扬这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新的开始。
回到民宿，杨丽华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适应新生活需要时间，“她头也不抬地说，“前两周最难。“
蓁蓁深吸一口气，山间的空气充满草木清香。“我想从今天就开始工作，“她说，“宣传方案还有很多细节要完善。“
杨丽华直起腰，笑了：“正合我意。张主任十点过来开会。“
蓁蓁点点头，走向临时给她安排的房间。桌上放着一叠新买的素描本和绘图工具显然是杨丽华准备的。窗外，云岭镇正在晨光中苏醒，炊烟袅袅，石板路上开始有行人走动。
她打开素描本，在第一页郑重写下：“云岭计划-第一天“。
三个月后·上海
林妍站在律所大楼的落地窗前，俯瞰黄浦江两岸的繁华景象。三个月前，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拒绝晋升合伙人的机会，申请半年无薪休假。更无法想象的是，此刻她手中拿着的，不是某起重大案件的诉讼策略，而是一份出版合同她的小说《无罪推定》将被国内顶级出版社推出。
手机震动，是“四朵金花“群里的消息。苏萌发了一张照片：她的电商公司新办公室，墙上挂着“云南特色产品事业部“的牌子。赵婷则分享了一段视频她在一家儿童舞蹈中心教课的画面，镜头外还能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声。
蓁蓁的消息最后出现：一组云岭镇秋景照片，金黄与深红交织的山林，丰收的田野，以及一座正在装修的小楼未来将是她和杨丽华合作的“云岭视觉工作室“。
林妍微笑着放下手机。窗外的上海依旧喧嚣繁忙，但她的内心却出奇地平静。半年后，她可能会回到律所，也可能不会。无论如何，那个必须完美的“林律师“已经留在了过去。
而在遥远的云岭镇，蓁蓁正站在新工作室的窗前，看着秋日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相机放在一旁的桌上，里面装满了这三个月来捕捉的瞬间朝霞中的梯田，雨雾缭绕的古巷，欢笑的孩童，皱纹里藏着故事的老者...
她拿起相机，对准窗外按下快门。这一刻，这个视角，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瞬间，将永远留在她的记忆和作品里。
而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