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珠串

夜色深沉如墨，欒家舊樓的窗戶被風擠得微微作響。禹宸坐在房內，燈未全滅，只留一盞小夜燈將陰影拉長，投在牆角如一封無語的靈像。他盤膝而坐，掌心懸空，一串珠串靜靜躺於膝前，珠體暗紅如血，溫潤而沉。

這是欒媽在收拾衣櫃時拿給他的，說是某年去宮廟還願求來的平安珠，當年她差點難產，是這串珠子與一碗符水救了她一命。「你一盞戴的那條斷了，我記得這條一直壓在櫃底，應該還靈光吧。」

禹宸收下，心裡卻明白這串珠非凡品，其上隱約殘留古符紋形，經歲月洗鎮已融於珠心，雖不見金光，卻能凝神護氣。

他閉目，玄識一吐，一縷無形氣息纏於珠串之間，指尖在空中劃過，畫出一道精微符紋。片刻後，那串珠慢慢升起，懸於半空，在空氣中微微轉動。

「僭雀歸形。」

他低聲一喚，符文落入珠內，珠串驟然一顫，化為一道淡淡光影，自床壁中慢慢爬起，那是一具與他形象無異的假身，五官氣息皆模擬得極近無差。假身靜靜坐於床上，姿勢與他入定時無異，呼吸亦如微弱夢息，外人之眼，只會以為他仍安然入睡。

他起身，步至窗邊，輕輕開了一道窄窄的窗縫。

下一步，是遮形避察。

「無形障」為他自創道法，源於《太丁道型章》與《玄空靈隱紀》之合參，倪星位之變、地氣之引，於周身構起一層偏移感知的法障，非肉眼可見、非攝像可錄，僅能以純陽之氣破之。

他五指一勾，虛空繪符，無須紙筆，玄識所至，氣成符意。片刻間，數道細密符紋纏繞其身，化為一層嫩如水波般的薄障，將其氣息完全屏斷於樓內樓外。

做完這些，他輕輕一跳，腳尖落地時無聲無息。

夜風清涼，樓下巷口站著一個小女孩，背著紅書包，穿著紅白相間的碎花裙，扎著雙馬尾，眉眼甜得像糖霜，手裡還握著一支棒棒糖。

她一見他出現，立刻笑彎了眼睛，聲音脆甜甜地喊道：「禹宸哥哥，你終於下來啦！」

禹宸挑眉，看著這明明應該上床睡覺的小人精，卻感受到她身上那極其隱隱卻強大的陰靈氣息。

她不是人。

她是冥司定排的引路使，陰行造第一季。

小女孩甜甜地轉了一圈，乖巧地自我介紹：「我叫糖梨，糖果的糖，梨子的梨，是冥司引陽二階，我會陪你走完今晚這個任務哦！」

她說著從裙口袋裡掏出一張糖紙似的靈符，遞給他：「這是文彜哥哥叫我給你的，他說你第一次出場，要漂漂亮亮的。」

禹宸低頭接過，發現那竟是用鐵絲紋符記寫成的身份掩映符，可遮身份、屏面相、避宿命之影，效力七日。

糖梨牽著他的手，兩人踏入夜色深處，巷口的燈火像被吞噬，一步一寸都是幽黯。

「今晚的任務不簡單哦，這個地方叫落月樓，原來叫永安里，是以前辦冥婚的熱點，但近十年來出了些事。」

「冥婚詐騙最開始只是騙活人錢財，後來開始亂用祭品，甚至用活人情緒招陰，有幾個買家後來都發瘋了。」

「最誇張的那個啊，買完不到一個月，真的收到冥婚請柬，然後就自己穿紅衣跳樓了，結果樓下剛好是這裡……」

她語氣輕快，說到這裡時卻忽然一頓，眼神變得有些嚴肅。

「我們冥司已經清理過三次，原本以為是怨靈殘留，但後來發現，有人故意在這裡布了『嫁魂陣』。」

「真正的問題，不是那些靈，而是這裡被人當成試煉場，在養鬼。」

「今晚你要做的，就是進去，找到源點，穩住場域，並透過直播傳遞陽氣與秩序信念。如果做得到，就能穩定你的命燈，也能讓這案子順利關檔。」

她鬆開手，站在落月樓門前，笑容又回來了：「加油，我會在外頭看著你～」

禹宸沒說話，只將掩映符貼於胸口，一步踏入那棟樓的陰影之中。

鐵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緩緩闔上，彷彿有無形之力將他與人世隔絕。內宅空氣濁重，像是整座樓呼了一口濕氣籠在他周身。地板上滿是焦黃紙錢的燃痕，牆面黏著像膠水乾裂後的香灰，暗紅一層層斑駁下來。

他將那串欒媽給的珠串取下，貼指成訣，珠串隨玄識一動，自行盤旋於掌心，輕輕發出如木魚聲般的細響。

就在此時，虛空中一道微光閃現，一枚藏青色靈符自空中破出，正是文彜所設的直播引導法陣啟動。

【直播間・冥司觀察項目001】

【進入人數：312】

【主題：靈異真相・落月樓】

直播正式開啟，禹宸胸前貼著的掩映符自動遮去他的五官與氣場，直播畫面中僅能見一道人影模糊，聲音經過符文轉譯，帶著一種平靜又空靈的語調。

彈幕如潮湧入：

【這誰啊？好中二哦】

【有劇本吧？哪裡請的特效？】

【我他媽最怕這種破樓，這主播是真的進來了嗎？】

【有點東西……但這氣氛搞得像拍恐怖片一樣】

禹宸未作回應，繼續前行。落月樓的樓梯腐朽得像踩上去就會崩塌，每一步都發出「咿呀」的聲音。他玄識探出，發現整座樓裡布滿殘魂裂痕，最重處來自二樓偏東的一戶舊宅。

他唇動無聲，以《正一護身咒》為引，雙指在胸前一掐，玄息如織，散為一道細薄的符障罩住全身。

觀眾彈幕變得凝重些：

【我剛才看見他背後有一張臉……】

【樓主這操作，怎麼真的有點像道門的東西？】

【靠，怎麼光線變了，是我手機問題？】

【假的假的！一定是後期合成】

禹宸步入那戶舊宅。

門半開著，門口貼滿符紙，卻全被撕去大半。屋內陰氣堆積，供桌傾倒，一張冥婚照片歪掛在牆上，照片裡的新娘眼睛被劃去，僅留下新郎的臉蒼白詭異。

「此地供奉有誤，香火被引作祭煞之力。」

他低聲道，掌心珠串再起，繞屋一圈畫下破陣行符。

牆角忽然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是女人在哭，聲音如同從油紙傘底滴下來的一滴水，墜入靈魂深處。

禹宸目光一沉，單指劃空畫咒，唸出：「天圓地方，鬼無所藏，太乙伐邪，炁斬八方！」

符咒落下，四周空氣像被點燃，陰氣掀起一層波紋。啜泣聲驟停，一張血紅的臉從供桌底下爬了出來。

她沒有腿，身體像破布般拖行，頭頂綁著一張泛黃紅紙，寫著「喜」。

她不是鬼。

是被符咒捏出的紙紮冥靈，失控暴走，凝聚了眾多買家怨意而生的「嫁魂」。

【艹……這段不演了吧！？】

【剛剛那女人是爬出來的嗎？我重播三次都起雞皮疙瘩】

【我他媽……突然覺得這直播詭得太真了】

【主播你快跑！那東西會動！】

冥靈驟然撲來，禹宸不退反進，步履踏罡，一腳踢開供桌殘骸，將珠串祭出，咒曰：「南斗六星化光輪，魁罡一炁破冥胎！」

珠串在空中繞成一輪朱紅光環，猛然一震，破開嫁魂額心的那張「喜」符，那冥靈尖叫一聲，化作無形灰煙。

彈幕一陣寂靜後炸開：

【這……這是什麼門派的咒？】

【假的不可能做得這麼細！剛才空間整個都在震！】

【我承認我信了，這主播不是裝的】

【這才是我們要看的直播啊！！】

禹宸靜立不動，低聲道：「此為冥婚怨靈，以活人之願作祭，以假合為真，擾亂陰陽。」

他取下一顆珠子貼於舊宅牆角，用玄識封印殘氣，轉身往更深處走去。

那是真正的源點。

直播，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