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欢记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神秘男子

***

“姑娘也看这些江湖闲书?”

那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书斋里残留的细微杂音,也精准地砸在晏绫的心尖上。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平直的陈述,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

晏绫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将她试图藏在身后的《江湖儿女录》牢牢钉住,仿佛那薄薄的书册在她背上烫出了一个洞。她藏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几乎要掐进柔软的纸页里。脸颊上的红晕非但没有褪去,反而因为被点破的窘迫和对方那平静无波却极具压迫感的态度而烧得更旺,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

“关…关你什么事!”她猛地抬高了下巴,努力维持着骄纵大小姐的派头,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掩盖心虚,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却泄露了紧张,像受惊的猫儿,强撑着炸毛,“本小姐爱看什么就看什么!这书斋开门做生意,摆出来的书难道还不许人看吗?”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柜台后似乎也有些局促不安的掌柜,像是在寻求认同。

青衣男子依旧静立如松,深潭般的眼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未起。晏绫的虚张声势,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连个响动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再看那本书,目光微抬,重新落回晏绫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双强作镇定的眼睛上。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让晏绫感觉自己所有的反应——羞窘、恼怒、强撑的骄横——都像是一场笨拙的独角戏,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自然无不可。”他开口,依旧是那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却像一把无形的锉刀,轻易磨掉了晏绫所有虚张声势的棱角,“只是好奇罢了。”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晏绫身后那几本因她仓促起身而滑落在地的旧书,“姑娘动静不小,扰了此间清静。”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一盆冷水,让晏绫瞬间僵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冒失,不仅弄掉了书,还在这静谧的书斋里大呼小叫。周围那两三个书生的目光,以及掌柜略带责备又无可奈何的眼神,都让她脸上火辣辣的。她平日里虽任性,却也并非全然不懂规矩,此刻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平静地点破,羞耻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咬着下唇,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她慌忙弯腰,想去捡地上的书,动作间带着几分狼狈。

就在这时,书斋门口的光线猛地一暗!

“小姐!可算找到您了!”张头儿那粗嘎又带着如释重负的嗓音,如同炸雷般在门口响起。他带着两个护卫,像三座移动的小山,呼哧带喘地堵在了不算宽敞的门口,额头上全是汗珠,目光急切地扫视着书斋内部。当看到角落里的晏绫时,张头儿脸上的焦急瞬间化作了安心的庆幸,随即又被一种“总算逮着了”的无奈取代。

晏绫刚弯下腰捡起一本旧书,听到这声音,身子一僵,懊恼地闭了闭眼。完了!前有“冷面煞神”盯着,后有护卫追兵堵门!

张头儿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青衣男子,或者说,此刻他眼里只有自家这位让人操碎心的小祖宗。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书斋好不容易恢复的几分宁静。他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就要去扶晏绫的胳膊:“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可让小的们好找!这西街鱼龙混杂的,您要是磕着碰着,老爷夫人还不得揭了小的们的皮!快跟小的回去吧!”

他的动作带着护卫特有的粗犷和理所当然,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碰到晏绫石榴红的衣袖。

变故陡生!

就在张头儿的手距离晏绫衣袖不足三寸之际,一道深青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横移半步。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青衣男子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了方才一直垂在身侧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却又流畅得如同拂去肩头尘埃般随意。

“啪!”

一声清脆而短促的轻响。

张头儿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手腕处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铁尺精准地敲击了一下,一股难以抗拒的巧劲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不受控制地荡开,偏离了目标,差点打在自己腰间的佩刀刀柄上!

“呃!”张头儿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瞬间失去力道的手腕,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突然挡在小姐身前的年轻男子。

书斋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算盘珠子彻底没了声息。掌柜惊得下巴微张。那两个书生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晏绫也彻底呆住了,手里捡起的书“啪嗒”一声又掉在地上,杏眼圆睁,小嘴微张,震惊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道颀长挺拔、如同渊渟岳峙的背影。

深青色的衣料在透窗的光线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他依旧站得笔直,收回的手自然地垂回身侧,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般的出手只是幻觉。他甚至没有看张头儿一眼,目光依旧落在晏绫因震惊而略显苍白的脸上,那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只是此刻,这份平静之下,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不容侵犯的凛冽寒意。

他薄唇微启,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书斋里,是对着张头儿,也仿佛是对着所有人:

“这位姑娘既不愿,何必强求?”

清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敲打在书斋内每一个人的耳膜上。那份平静之下透出的凛冽寒意,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张头儿捂着自己兀自发麻、使不上力的手腕,惊怒交加。他瞪圆了眼睛,如同看怪物一般盯着眼前这个深青色的年轻身影。对方身形挺拔,面容冷峻,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扫过他,不带丝毫情绪,却让他心头莫名一寒。这绝不是普通护卫能有的身手和气度!他行走江湖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你……你是什么人?”张头儿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是色厉内荏的质问,“敢管我们晏家的事?还出手伤人!好大的胆子!”他试图搬出晏家的名头来震慑对方。

晏绫此刻也完全懵了。她看看挡在自己身前、如同山岳般沉静的青色背影,又看看对面惊疑不定的张头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这人……这人居然为了她,挡开了张头儿的手?虽然那动作快得她都没看清,但张头儿那瞬间的吃痛和惊愕绝不是假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异样的情绪在她心头炸开。从小到大,除了爹娘,谁敢这样直接对上她家这些孔武有力的护卫?更别提是为了“保护”她?虽然这“保护”来得如此莫名其妙又带着强硬的压迫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

青衣男子依旧没有理会张头儿的质问。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方那番话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晏绫身上,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仿佛在无声地审视,又仿佛在等待她的某种反应。

“张头儿!跟他废什么话!”旁边一个年轻气盛的护卫见自家头儿吃亏,又见对方如此倨傲,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按捺不住地低吼一声,“管他是谁,敢对小姐无礼,先拿下再说!”说着,他竟不顾书斋狭小的空间,猛地踏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抓青衣男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刀柄!

“阿虎!不可莽撞!”张头儿脸色大变,急忙喝止,却已晚了半步。

就在那名叫阿虎的护卫手指即将触碰到青衣男子肩头深青色衣料的瞬间——

晏绫只觉眼前一花!

青衣男子似乎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肩上尘埃般侧了一下身。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妙到毫巅地让阿虎那带着劲风抓来的手落了个空。

紧接着,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呼喝的惨叫,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噗通”声。

阿虎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小腹,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他扭曲的脸庞,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整个书斋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掌柜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珠子散落一地。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向青衣男子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来自九幽的煞神。

另外两个书生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书都掉了,紧紧贴着书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张头儿和另一个护卫彻底僵在了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他们甚至没看清同伴是如何倒下的!那鬼魅般的身手,那冷酷到漠然的态度……这绝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存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晏绫也彻底呆住了,杏眼圆睁,小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瘫倒在地、痛苦抽搐的阿虎,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始作俑者。他依旧静立在那里,深青色的衣袂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与他毫无关系。那张年轻而冷峻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甚至眼神都未曾有丝毫波动,平静得令人心胆俱裂。

他微微侧首,目光再次落在晏绫那张因极度震惊而褪去所有血色的脸上。那眼神依旧平静,深邃如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惊惶和无措。他薄唇微启,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冽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他太吵了。”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晏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这个人,强大、冷酷、视人命如草芥!他挡开张头儿,或许真的只是嫌烦?那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什么话本子,什么糖葫芦,什么护卫追赶,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的男人!

晏绫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小姐仪态,也顾不上地上散落的书册,像只被猛兽盯上的小兔子,猛地转身,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书斋门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石榴红的裙摆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疯狂摆动,像一团仓皇逃离的火焰。

她撞开了挡在门口、尚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的另一个护卫,甚至顾不上被撞得生疼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西街午后喧嚣的人潮里,只想离那个可怕的书斋、那个可怕的男人越远越好!

“小姐!”张头儿如梦初醒,看着晏绫惊惶逃走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痛苦呻吟的阿虎,再看看那个如同煞神般静立、目光似乎还追随着小姐背影的青衣男子,他额头的冷汗淌得更凶了。他咬咬牙,对另一个吓傻的护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扶起阿虎!追小姐!保护小姐要紧!”他不敢再看那青衣男子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引来灭顶之灾,也一头扎进了门外的人流中,追着那抹惊鸿般消失的石榴红而去。

书斋内,只剩下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掌柜瘫坐在柜台后,面无人色。

两个书生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

散落在地上的书册,静静躺在光线下。

青衣男子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骚动从未发生。他垂眸,视线落在了晏绫仓促间遗落在地上的那本《江湖儿女录》上。封面上,仗剑的侠女英姿飒飒。

他静立片刻,深邃的眼眸里,那古井无波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涟漪,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转瞬即逝。

然后,他迈开脚步,无声无息地绕过地上痛苦蜷缩的阿虎,径直走向门口。阳光在他深青色的背影上镀了一层冷硬的边,很快便消失在门外熙攘的人潮光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书斋内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

西街的喧嚣如同沸腾的巨浪,瞬间将晏绫那抹仓皇的石榴红吞没。人潮汹涌,车马辚辚,叫卖声、谈笑声、骡马的嘶鸣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声墙,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可这一切,都无法盖过她胸腔里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擂鼓般的心跳。

“跑!快跑!”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脑子里,驱使着她的双腿机械地向前狂奔。她根本辨不清方向,也顾不上撞到了谁,惹来了多少抱怨和怒视。眼前晃动的,只有书斋里那深青色的、如同山魈般的身影,那双平静得令人窒息的寒潭眼眸,还有阿虎瘫软在地、痛苦抽搐的模样。

“他太吵了。”

那四个字,清冽如冰,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残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次都让她脊背窜起一股新的寒意。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那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沉重。什么晏家大小姐的骄纵,什么偷溜出来的得意,什么话本子的新奇,此刻都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恐惧轻易戳破。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迷宫般的街巷里跌跌撞撞。石榴红的裙摆扫过路边的货摊,沾上了灰尘和泥点,精心梳理的双丫髻也散落了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颈侧。她不敢回头,总觉得那道深青色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

“小姐!小姐等等我们!”张头儿那变了调的嘶吼声,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终于从身后不远处的巷口传来。

这熟悉的声音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晏绫猛地停住脚步,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呕出来。她扶着旁边一家染坊外冰冷的石墙,冰凉粗糙的触感让她混乱的神经稍稍清醒了一瞬。她回头望去,只见张头儿和另一个护卫架着脸色惨白、步履虚浮的阿虎,正艰难地拨开人群向她追来。张头儿脸上满是汗水,眼神里除了焦急,更添了深深的惊惧和后怕。

看到护卫们的身影,晏绫紧绷的神经“嗡”的一声,几乎要断裂。她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顺着冰冷的石墙就滑坐了下去,瘫倒在染坊门口堆放的几个空染料桶旁。剧烈的喘息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抽噎,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恐惧的束缚,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顺着她苍白冰凉的脸颊滚落,砸在沾了尘土的裙摆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小姐!您没事吧?”张头儿冲到近前,看到晏绫这副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连阿虎都顾不上了,急忙蹲下身查看,“伤着哪儿了?是不是那贼人……”他提到书斋里的青衣男子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惧意。

“他……他不是贼……”晏绫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阿虎……阿虎怎么样了?”她这才想起那个瞬间倒地的护卫,挣扎着看向被同伴扶着的阿虎。阿虎脸色灰败,捂着腹部,豆大的汗珠还在往下淌,显然痛苦并未完全缓解。

“阿虎……阿虎没事!就是岔了气,缓一缓就好!”张头儿连忙安慰,虽然他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他示意另一个护卫扶稳阿虎,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晏绫搀扶起来,用自己魁梧的身体尽量挡住周围路人好奇探究的目光。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把小姐安全送回府!这西街,这青州城,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走,小姐,我们回家!立刻回家!”张头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决心。他半扶半抱着晏绫,几乎是架着她,汇入人潮,朝着晏府的方向疾步而去。脚步沉重而急促,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回响,每一步都透着逃离的仓惶。另一个护卫搀扶着虚弱的阿虎,紧紧跟在后面。

晏绫被张头儿半架着前行,脚步虚浮,脑袋里依旧一片混沌。泪水模糊了视线,两旁熟悉的商铺幌子都成了晃动的色块。她只知道机械地迈步,只想快点回到那高墙深院的晏府,回到爹娘身边,用那象征着安全与秩序的府邸,来隔绝方才那如同噩梦般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

***********

而在距离他们几个街口外,一条相对僻静、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废弃竹筐的窄巷深处。

深青色的衣角拂过巷壁潮湿的青苔,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顾珩停下了脚步。

巷子很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霉味和泥土的气息。他背对着巷口喧嚣的市声,如同一个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影子,融入了这片晦暗之中。方才书斋里的冲突,那少女惊惶逃离的背影,护卫们狼狈追赶的脚步声,仿佛都被这巷口的薄薄屏障隔绝了。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修长有力。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某种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触感——不是击打阿虎腹部时传递回的反震力,而是更早之前,在那书斋角落里,指尖拂过书脊时,无意间擦过少女石榴红襦裙袖口那细腻柔滑的云锦纹理。

那触感,极其短暂,如同蜻蜓点水。

顾珩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深邃的眼眸里,那万年不变的寒潭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一点涟漪漾开,随即又归于死寂的平静。他微微屈了屈手指,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抹去什么。

“晏家……”他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流转,带着一丝了然,一丝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漠然。

他眼前似乎又闪过那张因恐惧而褪去所有血色、泪眼婆娑的娇俏脸庞。那双瞪得溜圆的杏眼里,盛满了纯粹的惊骇和不解,如同受惊的幼兽。那是一种与他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被精心豢养在锦绣堆里的脆弱。

顾珩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形成一个冷硬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怜悯,没有兴趣,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脆弱之物的疏离与审视。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属性。

接着,他像是驱散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念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凝神倾听巷口外传来的、经过层层过滤后变得模糊的市声,捕捉着某些特定的频率。

片刻之后,他身形微动,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朝着巷子的另一个出口走去。深青色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尽头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在此停留。只留下窄巷里潮湿的霉味和死寂,仿佛刚才那道带着凛冽寒意的身影,只是巷壁上一个倏忽而过的错觉。